果然,谭序回答她:“应该没听过。”
“这个不重要啦,”她说,“反正里面有这么两句——‘至近至远东西,至亲至疏夫妻’。”
她继续说,“我妈生我的时候比预产期早了一周,那时候我爸正在美国出差,这件事让我妈难过了很久都无法释怀,她生完我在医院的床上读唐诗,看到这篇,恰好切中心事,一赌气就给我起了这个名字。因为我爸在她最需要他的时候正在‘最远的地方’。”
谭序静静听她讲,没有说话,连手里的咖啡都忘了喝。
“是不是听着还挺悲观的?虽然是最亲密的人,但终究还是两个不同的个体。到最后只有自己才能依靠,大概就是这种感觉吧。”
“最有趣的是,这是我妈后来有一次偷偷跟我讲的,属于很少人知道的秘密。其实他们感情很好,她后来有点后悔用这种带点抱怨的方式给我起名,但其他人甚至我爸都不知道这个名字是这么来的,他们都跟你一样以为是‘去远方’的意思。”她笑着说,“因为寓意不错,声调也好听,大家对这个名字都很赞成,在她后悔前就已经落在纸面上了。”
她印象里的谭序是个经常给出评价的人——很多人在聊天谈话时主要讲事实,而不下价值判断,但他身上却有种随时不吝于做出主观评论的随意感。
这是从小养尊处优的人长年累月才能形成的社交习惯,因为他们大多数时候处于关系中的上位,因此高情商只是一种需要时才会摆出来为教养增色的装饰品,而非生存所必须。
不过他这次却没有妄加议论,只是郑重地说:“谢谢你愿意跟我分享这个秘密。”
太阳快要从地平线冒头,从东边照过来一点点稀薄的光,他的表情也因此带了暖意,晦暗不明的轮廓逐渐清晰起来。
于是梁至遥难得被激发起有来有往的交谈欲望,转而问他:“那你呢?又为什么叫‘谭序’。”
“我的名字起得很随意,没有故事,”他笑着说,“他们买了一本特别厚的古汉语字典,有1000多页吧,然后根据我生日翻到对应的页数,在上面找了个最顺眼最不生僻的单字——是不是有点雷人。”
“……其实还挺有趣的?”她憋着笑,“方法省时省力,乍一看寓意也不错。要是我不知道真相,肯定能牵强附会出好几种不错的解释。”
“比如呢?”他想知道对这么无趣的一个字,她还能编出什么来。
“比如……很多书翻开的时候,最前面不是都会先写个《序》吗?”她突发奇想,“所以这个字有序章、开头的含义吧,挺有神秘感的?”
“神秘感?”
“嗯,这么说吧,”梁至遥低头抿了一口咖啡,“《序》都是写在开头的,你可以理解为,往后翻会有更多精彩内容。”
这应该不算牵强附会,就像他这个人,认识久了又觉得和最开始的印象不太一样,有时让人捉摸不透。
谭序挑眉:“你确定计算机才是最适合你的专业?说不定来商学院更好。”
她笑:“这又有什么说法?”
“能把一样的东西说出不一样的角度,也是某种销售才能吧。以前我看到自己的名字总是第一时间联想到‘秩序’之类的,觉得很无趣,知道起名的过程就更感觉离谱。用你的解读,这个名字就变得有意思多了。”
“就算是‘秩序’也挺好的呀。”
也许是清晨大脑还没完全醒透,梁至遥觉得自己的话要比平时多一点,什么都能接着往下聊,“至少对我这样的人来说,秩序感是很重要的。”
“‘你这样的人’是怎样的人?”谭序反问道,“特别恐惧不确定性的人吗?”
“……算是吧。”她突然有些哑火,干巴巴地回答。
“其实我一直没明白,”他给两个矮瓷杯里添上了壶里剩余的咖啡,“你会害怕一道感兴趣的菜不好吃,可是遇到一些突如其来的打击,还能开得出玩笑,也有暂停一切出来散心的勇气。虽然这半年来遇到了这么大的难题……”他停顿了一下,地平线上已经微微显出了太阳的边缘。
“……但是你也没有害怕得一蹶不振,反而有种见招拆招的感觉。”他的目光又转了过来,“乍一看,这不是很矛盾吗?”
她很少听到谭序说这么长一段话,对方虽然远远不到惜字如金的地步,但也很少进行这种连珠炮般的输出。
“怎么说呢……你有没有过那种体验?”梁至遥思索着,“我记得我上高中的时候,有一次要当着几百个人的面前做英文演讲,紧张得前一天晚上睡不着觉。可是等到上台了,站到话筒前面,反而没那么紧张了。”
“大概能明白。”他说。
“事情一旦发生了,哪怕是很糟糕的结果,我好像反而可以接受。所有既成事实,我只要想通了也都能适应得很快。”她咬着嘴唇,给自己的性格特点做了个总结,“可能我这类人特别害怕的只有不确定性本身,是期待会落空的概率,而不是糟糕的结果吧。”
清晨温度还是太低,她身上裹着外套和他的围巾,脚下穿着靴子,并不感到冷,只有露在外面的耳朵冻得发红。
他们沉默了一会儿,她以为话题就此结束,却没想到谭序突然又开口了。
“也有可能你根本不用害怕,你比自己想的要厉害多了。”
他突然把胳膊伸了过来,梁至遥虽然不明白他要做什么,但下意识并不想躲开。
然后她冻得发红的耳朵上就突然一左一右覆盖上两只温暖的手,冷热相交,逐渐变成介于两者之间的温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