麒麟殿外,每个听见刺耳破裂声的人都不禁浑身一抖,敛目垂首。
唯有绛紫色深衣高挑男人驻足回首,冷然黑眸扫过紧闭殿门,四周的空气因他不悦的视线而凝固得更深,一时教人分不清是殿内的人更尊贵,还是殿外的人更威严。
紫衣男人的目光凝视片刻即收回,殿内的人与事并不值得他投入过多关注,只是觉得那碎裂声嘈杂,响了耳朵。他的神情漠然,不辨喜怒,身姿屹然如松,抬步向前,叫住面前正想偷溜的朝服官员。
“张尚书留步。”
被点到名字的朝服男人身体微僵,转过脸时面上已带了笑,身体微屈,客气道:“靖北王殿下,有什么下官能帮得上忙的事吗?”
张尚书跟在魏谨之身后,亦步亦趋,生怕言语不慎,惊扰面前大驾。
一息之间,他脑海里百转千回,已预演了好几遍,若魏谨之要他违背皇命,在万国朝贺上为魏谨之准备超出规格的亲王礼服,他要怎么在不激怒皇帝的情况下办成这件事。
怎么想都是不可能!
但违背魏谨之的命令,下场更是历历在目。前太中大夫和前兵部侍郎的尸体坟头草还没长出半尺高呢。自那次清洗之后,魏谨之在朝中的威望和权柄已完全不可与前日同语。
左也是死,右也是死,张尚书额角冒起密密麻麻的冷汗,总觉得已经看到自己驾鹤归西的场景。
魏谨之见他额角冒汗,心知他有什么误会,但随他去猜。他微拢宽袖,气定神闲阔步前行:“张尚书素来有闲名,不知如果要与他人出门玩乐,又不愿让他人觉得无趣,会选什么地方?”
“……?”
因为不是与朝贺有关的事,紫衣男人冷清的声音落在张尚书耳中犹如天籁,但等他回过味来琢磨男人话中的含义,又情不自禁地冒出一个问号。
什么叫素来有闲名?礼部闲一些是没错,也没到有闲名的地步啊!
但他没胆量给自己狡辩,只能硬着头皮回答:“与他人出门玩乐,大抵要选对方会心仪的场所。不知殿下是否方便透露一二……”
张尚书对这方面确实在行,因为礼部不到逢年过节实在无事可做,朝会上的明争暗斗礼部基本也插不上嘴,除了出去玩,真不知道平常还能做什么。
他心里琢磨着,能让魏谨之亲自谋划“请”出去玩的人,必定大有来头,非富即贵,甚至很可能是即将到来的使节团中的一员。
据说今年的使节团,西砂国最有望夺嫡的皇子也会出席。莫非是想宴请这位……
“我与她多年未见,不知晓她现在喜欢去哪。”魏谨之略微思索片刻,“她在坊市的时间比我更多,我认为去街上太过俗套,最好是有些意趣的。”
在坊市的时间比魏谨之更多?显然不可能是西砂国的皇子。心中的猜想被推翻,张尚书眉目微凝,出于稳妥多问了两句:“不知晓对方年龄几何、平日里有什么爱好?例如吃喝一类。”
“如今十五岁,平日里的爱好……大约是衣服首饰吧。”魏谨之斟酌着回忆道,“但我不了解这些,与她同去,恐让她觉得无聊。”
……衣服、首饰?张尚书的大脑飞速旋转,但这回,不论他再怎么努力,也无法说服自己魏谨之要约出门的对象是位高权重的官员。
等等,难道他真的是出门去玩的?不是去谈官职任免,杀伐征战,抄家灭门?
“敢问殿下约出门的,是男子,还是女子……?”
魏谨之奇怪地扫他一眼:“自然是女子。”
“……”接收到魏谨之目光的张尚书费了大劲才没让自己的惊呼离开喉咙。
夭寿了,天塌了,难道是他还在做梦,才会幻听铁和尚竟然要带女子出门?
张尚书只觉得眼前的汉白玉台阶因阳光的热烈而晃得他头晕目眩,也不知哪里来的勇气,颤颤巍巍地追问:“是殿下的意中人,还是……咳咳,并非下官多事,只是身份不同,能去的地方也不同……”
张尚书虽然有了一丁点的勇气追问,但那勇气还没支撑他走过两步路,就满头大汗地解释起来。
魏谨之答道:“是家妹。”
张尚书微笑,连连点头称是,恍然大悟的模样,心中却说,你骗鬼呢。
魏谨之如今家中只剩三口人,全朝野但凡长了心眼的都打听过,魏谨之唯二的妹妹,一个远在凉州,在京城的这个,现在压根不是十五岁。
但他能说魏谨之你说谎吗?他不能。于是只好绞尽脑汁,思考能去哪里共度有趣的一日。
“殿下有去游过船吗?现在天气虽冷了些,但只要在船上置了暖炉,温度仍然得宜,而且天冷后湖上船少,更适合散心。”张尚书灵机一动,“若担心只在船里坐着无聊,还可以请人弹唱。”
魏谨之无有不可,又问了些其他的选择,最后两人在宫门前各自离去。
张尚书在马车里,擦去额角密密麻麻的冷汗,长松一口气。但不禁发散思绪思考起来,究竟哪家女子有如此大的魅力,竟吸引得和尚铁树开花,主动邀人出游。而且见魏谨之那个事无巨细询问思考的模样,恐怕还不止是临时起意,而是真上了心。
就是不知,王府是否会多出一个王妃,又是谁家,能借此攀上天梯。
恐怕要引起京城风云变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