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咔嗒”,房门一开一闭,宁轩樾消失在门后,干脆利落得谢执措手不及。
刚软化一角的心不尴不尬地悬在半空,失去纠结的余地。
二人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僵持。
新年一日日将近,宁轩樾这个巡察御史该查的不该查的都查尽了,而弄虚作假的亲卫也没有硬跟着他出门的道理,谢执压根儿不知道他早出晚归的行踪。
偏生宁轩樾有种本事,无论如何每日必能找到机会,用他寡妇似的哀怨眼神确认一遍谢执安好,然后干脆地离开对方的视线范围。
闹得谢执有冤无处诉——到底是谁对江山社稷不管不顾,是谁不分对象地拈花惹草?
如此一眼又一眼,难不成薄情寡义的人是自己?
然而谢小将军宁折不弯的铮铮铁骨下,终归还是一捧重情重义的柔肠,会为家国天下震荡,也会因这日复一日的目光而牵挂。
归根到底,宁轩樾是他旧时光中所剩无几的故人了。
可宁轩樾其人,嫌弃他招蜂引蝶时无处不在,企图抓住他掰扯分明时,又滑不溜手起来。
“这样下去总归不是个办法……”
除夕将至,这日谢执倚窗一望,就见宁轩樾又一次行色匆匆地走出客栈,汇入夜间热闹的市集。
他只犹豫了一眨眼的功夫,便悄无声息地跟了上去。
没想到七绕八拐,越走越觉不对劲。半刻钟后,谢执生生刹住脚步。
“这是……青楼?!”
眼看着宁轩樾头也不回地走进门,即将淹没在花团锦簇中,谢执顾不得瞠目结舌,忙一咬牙跟了上去。
绣帘一卷,靡靡琴瑟连缀莺声燕语,一丛丛声浪江潮般翻涌而出,将来客网罗于香暖如春的温柔乡中。
宁轩樾颇有技巧地绕开勾搭劝酒的酥手,径直上楼。
他心里揣着事,没留意身后缀了个尾巴,熟门熟路地走进一间暖室,刚踏入半步,微蹙的眉峰刹那间舒展开,荡起一抹轻浮在眉间。
“陈大人,胃口不小啊。”
屋里六七个姑娘都被风月场磋磨惯了,听闻这种轻薄话并不难堪,反倒觉得这般风采卓然的人说浪话也是动听的,纷纷娇笑起来。
女子簇拥着的,正是陈烨。
他从一场宴席转道此地,已喝得酒气冲天,见宁轩樾入内,起身相迎时的态度都少了几分恭谨,稍一揖便促狭地挤挤眼睛,大笑道:“这不是还有殿下同我一起享用么?”
谢执假装酒客,刚捏着酒盅躲到纱幔外,当头便听到这么一句。
声浪从四面八方涌来,他屏息凝神,将暖室内的动静听得一清二楚。
宁轩樾笑吟吟打了个哈哈:“不敢当,本王新近成婚,总归要给夫人一点面子,今日姑娘便免了,酒必然奉陪,如何?”
“对了!”陈烨作恍然大悟状,意味深长地拍手招来下人,“险些忘了殿下不好这一口。”
不一会儿,几个涂脂抹粉的瘦弱少年擦着谢执鼻尖而过,满身香气险些呛得他打了个喷嚏,堪堪忍住,再一抬头,衣香鬓影已隐没入纱幔背后。
屋内静了好一会儿。
素闻江南男风盛行,然而百闻难敌一见,饶是宁轩樾,也不免攥紧酒壶默了好半天,才皮笑肉不笑地问道:“这是什么意思?”
陈烨故作惊讶,“莫非是我误会了?”
他被人灌酒灌多了,说话间渐渐有些没遮拦,手一伸便同宁轩樾勾肩搭背起来。
“那微臣与殿下交个心……微臣对殿下那名亲卫颇为中意,能否,嗝,赏给微臣?殿下入股铸冶场的分利,咱们还能再谈,哈哈。”
宁轩樾眸色一冷,脸上仍是淡淡笑着,“陈大人这是在威胁我?”
“岂敢,岂敢。”陈烨哈哈大笑,用力一拍他肩头,“调任工部的事还得请殿下为我美言两句呢,殿下莫要多心——这不是之前错怪了殿下同亲卫的关系,一直没敢开口,既然殿下对他无意,何不成人之美?咱们也好合作愉快嘛。”
陈烨嘴上醉话连篇,醉意却未达眼底,若有似无地打量着他。
没想到宁轩樾不闪不避,就这么直勾勾地同他对视,令陈烨没来由地心一慌,滑开目光,手仍死死勾在他肩头,似是醉得将全身重量都压了上去。
“咦,莫非是我又会错了意,殿下实则还是对这个亲卫……颇为上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