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实在太小,谢执满身清凉水汽蓬勃地铺面而来,顷刻间浇灭宁轩樾心头的烦躁。
水珠断续地从湿发间滑落,沾湿的中衣紧贴在他后背,勾画出小将军挺拔的脊骨。
他比过去清减不少,一打眼,简直如一柄薄刃的刀。
未及宁轩樾找到话茬,谢执捞起丢在床头的外袍,淡声道:“我去外面凑合一晚。”
宁轩樾一把扯住他中衣衣袖,“你能去哪儿?”
他情急之下用力过猛,谢执又恰巧转身,衣袖“嘶啦”扯下半拉。
要断不断,要留不留,就这么颤颤悠悠地藕断丝连起傻眼的二人。
谢执吞咽了一口,使劲拉拢松脱的衣襟。
又听“嗤”的一声,衣袖彻底断了。
宁轩樾匆匆忙忙把断袖往他怀里一塞,连袖带人摁到床边坐好,拢上轻裘,随即从怀中摸出荷包,拣出香料丢进暖炉里,物尽其用地燃起那几星碎炭。
屋子小的好处这便体现出来。不一会儿,谢执背上湿濡的凉意都被烘暖,暖香逸散开来,同肩头轻裘的气息如出一辙。
他出门风餐露宿的决心没骨气地缩回三分。
宁轩樾对琐碎事极细致,将侧窗打开一条缝才走到浴室门边,临了又不放心地探头道:“你先别走,我有事同你商议。”
谢执蹭在暖炉旁,打了个哈欠,闻言迟钝地看向他,点了点头。
“哦。那我等你。”
他身体不比从前,快马疾驰一日已疲惫不堪,起初贴床沿坐得笔挺,待宁轩樾回屋,他已不知何时斜倚至床头,半阖的眼皮不安定地簌簌轻颤。
谢执仍抱着外袍不放,像抱着他的刀,下一刻便能睁眼挥刀而出。
宁轩樾心底一软,悄声走近将他怀中的衣袍抽出。
谢执双眼陡然睁开,反手凌厉地扣住他手腕,轻裘遮挡下的膝盖已绷紧抬高——
“……璟珵?”
他面上的寒意与困意搅和在一处,凝滞片刻,忽地松弛下来,漏出半个哈欠。
“抱歉。”
小将军收回他的爪子,抹了把脸,漏出一丝倦色。
“方才你说有什么事与我商议——宁璟珵你做什么?!”
谢执双目圆睁,六分困意惊散了十分,翻身欲走,刚直起腰便被宁轩樾一勾腿掀翻在床,拎起薄被捂了个严严实实。
缺衣袖遮蔽的半截小臂紧贴住身旁那个混帐,成年男子的体温源源不断地从肌肤熨烫至心尖,烧得他心慌意乱。
战场伏击时脸贴脸的情形都司空见惯,可两个人大男人共挤一张窄床的情形为何诡异如斯?
谢执悚得寒毛倒竖,使劲一挣,不堪重负的床板“吱呀”叫唤起来。
这一声在窄小而寂静的房中可谓荡气回肠。
宁轩樾面上极平淡,好似全然没注意到僵在一旁的某人,不紧不慢地往床边让出半人宽的空位。
“明日还要赶路,不休息好如何使得,平白拖延行程。”
如此若无其事,反倒显得谢执无事生非。
“还不是兰恩寺里他亲……碰我手腕闹的。”谢执半缕心思纠缠在当下,剩余半缕心不在焉地盘旋,“这混帐现在见谁都撩两句闲,何必放在心上。”
他看着半截身子委委屈屈落在床外的宁轩樾,三分戒备不禁软化作五分过意不去,叹了口气拍拍二人间的空隙,“知道了,你也过来点吧,再往外半寸都该掉下床了。”
屋内很静。宁轩樾看了他两眼,真就一言不发地吹熄烛火,靠向床中央。
暖炉中那搓碎渣似的炭火“噼啪”一闪,彻底燃成灰烬。驿站单薄粗糙的棉花被难敌冬夜凛寒,热气没来得及将谢执捂透便开始消退,唯一的热源来自身旁那人。
谢执下意识想贴过去,最终还是将被角往颈窝掖了掖,半闭上眼,“所以你要说何事?”
耳畔窸窣一阵,接着宁轩樾在薄被下摸索到他的手,往他掌心塞了一件物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