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忽然要堂审,倒是有些新奇。但有些事厉峥不会叫她知道,她每次也是直接问,只要他说你不必过问,她就不会再多言。
厉峥没有隐瞒,开口道:“这些时日,这王孟秋已受了不少诏狱刑罚,但他始终不肯认罪,想是背后有人。可这五日来,却也没有人来找我要人。我便想着堂审,拿出证据,让他当庭认罪。”
“原是如此。”
岑镜闻言了然,她在诏狱倒也是见过几次,有时候厉峥抓的一些人,还真会有朝中大员私下来见他,与他谈换人的条件。厉峥倒也不介意颠倒黑白,给那些人几分薄面。
这次他要堂审,显然是之前常用的路数未曾奏效,便想着公开施压。他以钦差身份来江西,想来江西官场皆已知晓,暗查会更费劲,倒不如用阳谋。
岑镜又将一口绿豆汤送进口中,仔细揣摩着厉峥的心思。
按照之前他俩的推测,账册原本约莫如今不在严世蕃手中。若是严世蕃要账册,根本无需灭口郑中,让郑中给他送去便是。何知县留着尸体,也可佐证这个推断。
那就是说,现在账册在另一路人马手中。
厉峥此番堂审郑中案,想来目的是告知背后之人,要么拿着账册来跟他谈判,要么就等着他查到线索要他们的命。
摸清厉峥心思,岑镜心里有了底,便专心吃起绿豆汤。
待吃完绿豆汤,岑镜见外头天色彻底暗了下来,便准备告辞回去。她放下碗起身道:“多谢堂尊今日的绿豆汤,天色已晚,属下告辞。”
厉峥眼不离桌面,嗯了一声,将手里的空碗递给她。
岑镜上前接过,却不知手伸的稍微有些远,在接碗的同时,指尖不经意从厉峥指节处抚过。
一阵如被闪电击中般的酥麻感,瞬间从厉峥指节传遍他的全身。这感觉来得猝不及防,远先于他的理智。
霎时间,那夜在临湘阁的画面如海啸般翻涌而来。她细如锦缎的皮肤,柔软的触感,以及在她身。中那每一瞬令他战栗的失控。好似一只沉睡中被忽然惊醒的猛兽,咆哮着向他冲来。
厉峥的唇骤然深抿,生怕被岑镜发觉异样,下意识看向她,却见她背对着他,正在收拾碗勺。
厉峥浅浅松了口气,那瞬息间涌起的波浪渐渐平息。
岑镜将空碗叠放好之后,行礼道:“属下告辞。”
厉峥见她脚尖已经转向,目光从桌角上的一盘莲花酥上扫过,道:“等等,这莲花酥,拿回去。”
岑镜唇微抿,敲打一次便也够了吧?
岑镜再次看向他,含笑行礼道:“谢过堂尊好意。但堂尊还是赏别人吧,我屋里还有茶饼。天热,东西放不住,别浪费得好。”
说罢,岑镜再复行礼,便转身朝门外走去。
厉峥的目光落在岑镜的背影上,目送她一步步朝外走去。尚统给的茶饼?他唇微抿,心头那股滞涩之感再复袭来。
与此同时,今日再次见到岑镜后,他心间所有那些异样的情绪,便如案情的线索般,在他面前铺陈开来。
今日骤然听到她的声音,他觉心头一紧;听到尚统对她的示好,心间如堵塞一般不适;在得知她聪明的逃离尚统后,心间滞涩之感淡去;可在推断出她将自己的体恤,解读为敲打后,那股滞涩之感再次袭来;直到她方才无意间触碰到他的指尖,恍如那夜般的渴望复又现身……
眼看着岑镜关门离去,厉峥身子一抬,靠在了椅背上。目光落在那镂空雕花的隔断外,隐约可见的房门处。
他本以为,那夜的事,他可以当从未发生过。
可是现在,无数事实都在告诉他,有些事发生了便是发生了,断然再无忽视的可能。
但他的理智又分明清晰地宣示,这些异样的感觉,并非源于情意上对她的喜爱。见不到她时,他不会想念,偶尔想起临湘阁的那夜,他也只觉麻烦。
但一旦见到她,所有异样,都会猝不及防地出现,根本不受他理智的控制。
厉峥眉眼处闪过一丝烦躁,一个他无法否认的结论浮现。
她毕竟是他的第一个女人。无论他的理智,如何清晰地告诉他他并未动心。但这个事实本身,到底是让岑镜,在他心里留下了一丝不同。
他本是很烦那些被欲。望驱使着做事之人。在诏狱多年,他无数次利用他人的欲。望做局,就好比这次郑中被人利用色。欲做局。
他因此厌恶任何形式的失控,也厌恶任何形式的情感羁绊,他不想有任何软肋。
可当壁垒第一次被打破,体会过欲念痴缠带来的极致巅峰,某些他无法清晰看到的,理智之外的本能便也被唤醒。
若说理智是秩序与清醒,那本能便是一头不加思考的野兽。而他的理智,正在看着他体内那头蛮横不讲理的野兽苏醒,却无法用缰锁拴牢。
身上的感觉稍微完全褪去。这一刻,一个悖逆他以往行事的可能性出现在脑海中。倘若他那晚没有令她施针,今时今日的相处,又该是何等光景?
就在他思绪飘远之时,门外锦衣卫忽然推开进来,在隔断外行礼道:“禀堂尊,赵爷有要事求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