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镜面上神色依旧懵懂,就好似在说日常的闲话,笑着道:
“尚爷还给我带来九江茶饼,说是专门给我买的。我哪里好收尚爷的礼,但尚爷伸手便放在了柜上。盛情难却,我只好收下……”
岑镜正欲接着说绿豆汤的事,怎料厉峥却直接打断,“他还进了你的房间?”
厉峥面上愠色愈浓,这尚统,怎这般莽撞?若被人瞧见,传出流言,岑镜日后怎好在诏狱立足?岂非耽误他的正事?
岑镜诧异看向厉峥,他不是也进了吗?
原来他知道进她房间不合适呢?那还进得那么理所当然?
岑镜按下心头不快,解释道:“并未,他从窗户里放的。”
厉峥听罢,面上愠色稍减,低语道:“这尚统,还算懂事……”
话至此处,厉峥似是想起什么,那双如鹰隼般的眸从岑镜面上掠过,“我那日是为着送药,怕叫人瞧见,才进你屋里关了门。”
话音甫落,厉峥骤然收声。他猛地反应过来,他行事何须跟下属解释?一股对自身这多余言行的深切厌恶之感,瞬间攫住了他。厉峥唇深抿。
岑镜看向厉峥,所以呢?她要感激他行事谨慎吗?他应该比她更怕叫人误会吧?
厉峥眉宇间的不耐烦愈甚,蹙眉道:“你接着说。”
岑镜见厉峥没有看自己,深深剜了他一眼,才恢复神色,含笑随意道:“都是些寒暄的话。尚爷问我是否适应,怎么没出去走走。还说他叫厨房炖了绿豆汤,晚些时候会给我送来。”
“呵……”
厉峥一声嗤笑,这尚统,心思未免过于明显。家中已有一妻一妾,却还见色起意,在他眼皮子底下惹事。
厉峥蹙眉,心生烦躁。
他将笔悬置在笔架上,伸手捏了捏眉心。他只觉心口好似有一团湿絮,堵在胸腔,叫他气息都有些滞涩,一阵阵地往头上涌。
他真的是很烦这些莽撞,行事不多过一下脑子之人。但凡站在岑镜的角度,或者他的角度,多想一步,都能预见后果!
思及至此,厉峥看向她,不耐问道:“那你怎么说的?”
岑镜回道:“我说太热了不想出去。尚爷便说堂尊房里有冰,我便借口有事回禀,来找堂尊蹭冰。”
听至此处,厉峥根据她复述的话,脑海中过了一遍那个场景。他仿佛看到一个佯装惊讶,堪比唱大戏一般诓骗着尚统,趁机逃跑的狡诈狐狸。
厉峥蓦然失笑,顺手拿起桌角上的几张供词,整理起来。
是来蹭冰吗?是来告状吧。
厉峥胸口气息不畅的感觉逐渐散去。她还算聪明,遇见这种事,知道第一时间来找他说明白。
流言这种事,就怕捕风捉影。她这么做,就算传出流言,她的解释也是比流言先到,事先知情的人不会误解。
厉峥将整理好的供词放回去,问道:“所以你就扔下尚统,跑来我这儿?”
听他这么问,岑镜便知他已经明白了自己的意思。以厉峥的敏锐,考虑事情之全面,想来已经将她的顾虑和处境都盘算明白。她可以踏实了。
“嗯,来堂尊这里蹭冰。”岑镜回得坦然,说话间,她还往冰缸旁走了走,确实凉快。
厉峥唇边出现一丝浅淡的笑意,心头那股滞涩之感,于此刻彻底消散。
尚统那点心思,她岂能瞧不出来?
她心思清明,很清楚自己的处境,利弊取舍果断,他亲身领教过。绝不会因为尚统些许示好,便晕头转向,妄想能依靠尚统,嫁人脱籍。
厉峥抬眼看向岑镜,正见她站在冰缸边,两手自然交叠在腹前,盈盈而立。她的女装多是极素的料子,但穿在她身上,却反与她的灵气相和共奏。那只重伤的青鸟好似养好了伤,行止翩然、从容。
厉峥那双一向清寒的眸中,罕见地流出一丝笑意。
一个宁可牺牲清白之身,也要换取留在诏狱机会的人,怎会生出半分对他人的攀附之心?
与他之间到了那等地步,她都不曾借机攀附。何况尚统?无论是她那夜的当机立断,还是今日觉察到尚统的意图,便即刻跑来跟他告状。
这一连串的作为,每一环,都当得上一句清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