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风暖花柔,崔令瞻赴京述职归来,途经通福寺,春景盎然,不禁缓辔踏青。
亲卫先一步在附近的酒楼打点,恭迎他入内濯洗风尘。
这日恰逢庙会,商贩叫卖不绝于耳,游人如织,他好奇地打量澹州百姓。
有人说说笑笑挑选新鲜货物,有人愁眉不展为一枚铜钱争执,还有帮闲扎堆推推搡搡喝骂。
纭纭喜怒哀乐编织成了一张巨大的尘网,网中众生千姿百态。
尘网外坐着个她。
她动也不动抱膝倚靠墙垣,青丝如瀑,纤细的脖颈微垂,仿佛一只格格不入的鸿鹄。在她的身前摆着个装满杏花的竹筐,花朵如云雪,将她保护在粉白的世界里。
男人们站在旁边调笑,目光不时朝她的身体扫一扫,她也不吭声。
有和蔼的大叔路过,来回打量她两圈,笑眯眯问她多大年纪,怎不进去用饭?
她扭过头,没理。
大叔也不恼,吩咐店小二拿来一纸袋红豆糕,亲手递给她。
她犹豫了一下,慢吞吞接了。
大叔高兴地捏捏她的小脸,要亲她,未料她陡然翻脸,把纸袋往大叔身上砸,还捡起石头,凶蛮好似一头小兽。
“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大叔骂骂咧咧,瞥见人来人往、指指点点的,道一声“晦气”,甩袖而去。
崔令瞻平静地看了片刻热闹。亲卫躬身为他添茶,他捏着茶盏的手指修长白净,不露关节,垂眸呷一口明前雪芽,在心里暗笑小姑娘嘴馋,随便接男人的“好意”。
不是他不识人间疾苦,实在是她太美了,从头到脚整洁,全然不像个落魄乞丐。
他想不到她饿了。
却在心里为她找补一句:这个年纪对人性懵懵懂懂的倒也情有可原,再大些就不蠢了。
饭毕,崔令瞻在亲卫的簇拥下走出酒楼,路过那姑娘,递给她一袋福仙楼的八珍糕。
姑娘叫程芙,才来澹州不久,她发现糕点,浓睫微微一顿,抬眸看见了一名肤色雪白的贵公子,乌黑的瞳仁亮若天上寒星。
崔令瞻也在看她。
程芙没想到这么凉的一双眼竟有一颗暖暖的心,怔怔忘了回应。
崔令瞻放下糕点,抬脚消失在人群。
这眼微不足道的惊鸿一瞥,原以为会如尘烟,一阵风吹过就散了,没想到次日还能再相逢。
次日程芙天不亮起身,去郊外摘杏花,要连着枝丫小心劈,稍稍修剪,撒几滴水,鲜嫩嫩,芬芳淡淡,沿街叫卖。
她长得漂亮声音好听,卖空竹筐常常不过半日。每当附近的小贩脸色黑到不能再黑,她就换个地方,不跟人起冲突。
这天庙会的最后一日,她去了后山,后山游人稀少,多为年轻人。
年轻人爱花,每有人经过,程芙就会甜笑着叫卖。
当艳阳洒满了游人的衣袂,一群便服男子逶迤走来,为首的年轻人头戴黑纱大帽,红玉帽珠垂落白皙耳廓,走动间身上的墨色曳撒隐有月华暗纹,清冷之质非但不减他的矜贵,反衬得劲瘦身形愈发雍容挺拔,直教人移不开眼。
程芙认出了他,笑意如波在眉眼荡漾开。
“要花吗?不收钱。”
一枝春水杏花欹疏横在眼前,崔令瞻撩起眼皮,视线穿过粉雪含露的花簇,凝固了片刻,花簇后是一张比花还美的小脸,弯弯的眉毛下,忽闪忽闪的明眸,有一种小孩子的顽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