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珩自认识尽人心,以往虞妙书养在深闺,哪里知道人间险恶,能这般愤慨,可见本性纯良。
只是遗憾,这份赤子之心落到官场上,很快就会被磨灭。
他并未同付九绪多说,初来乍到,谁知道哪个是人,哪个是鬼呢。
内衙里的张兰听到虞妙书说起巨债,只觉天都塌了,她和胡红梅掰着指头算了许久,这钱虞家花几辈子都花不完。
见宋珩过来,张兰赶忙上前,激动道:“宋郎君,方才……”
宋珩朝她行了一礼,温和道:“夫人稍安勿躁。”
一路走来张兰对他解决问题的能力信心满满,镇定道:“大郎生气了,你好生劝一劝。”
宋珩点头。
张兰把他领进屋,宋珩在偏厅等候,她去到厢房那边,说道:“郎君,宋主簿过来了。”
虞妙书坐在凳子上,心情有些烦躁。张兰上前来,安抚道:“咱们是去是留,总得商量拿出个主意来,宋郎君是自己人,听听他的见解也无妨。”
虞妙书虽未做过官,却也知晓其中的厉害,道:“娘子简直天真,我若早些知道奉县的情形,在半道儿上就会上报朝廷身子不适,无法上任,以此避免接下这桩烂摊子。
“可是现在来都来了,若把衙门里的情形捅上去,不知得牵扯到多少官员进来,官官相护,他们总会想法子把我弄死。
“这碗夹生饭,我根本就没得选,纵使我有一腔赤忱为民,欠下那么多债,逼着我去贪,去盘剥百姓。
“更可恨的是,你填我的窟窿,我填你的窟窿,已经是潜规则了。若每个县都这般,底下的百姓得有多苦,乃至整个朝廷都腐败不堪。
“当初阿兄这般努力考科举,究竟是为了什么,是为了同流合污吗,简直是莫大的讽刺。”
透过现象看本质,哪怕她没有经历过官场,也能从某些事件管中窥豹,这是教育带来的因果。
张兰自然窥不透其中的本质,发愁道:“那可如何是好?”
虞妙书反过来安慰她,“你勿要多想,我就是有点生气,这跟我想象中的完全不一样。”
张兰欲言又止。
虞妙书已经冷静许多,起身去偏厅。
宋珩见她过来,向她行礼,道了一声“明府”。虞妙书做“请”的手势,二人各自落坐。
张兰则去到外头,差刘二去守院门,谨防隔墙有耳。
虞妙书端起几案上的茶盏,开口说的第一句话就是,“我走不了了。”
宋珩愣了愣,没料到她这般觉悟。他原本是过来分析目前局势的,结果听她一开口,就知道没有必要。
果不其然,接着他听到虞妙书淡淡道:“方才在二堂掀桌案,是做给付九绪等人看的。”
宋珩:“……”
她的蛮力可真大,那么厚重的一张桌案,单手掀翻,想来踹付九绪那一脚也重。
“来都来了,走也走不了,捅也没法往上捅,接下来该怎么走,宋兄可有头绪?”
宋珩严肃道:“弄钱填补窟窿的法子有很多,且先把衙门的人心稳住再说,得驱使他们办事,若不然孤家寡人,实难运转。”
虞妙书点头,他们毕竟是外地人,人生地不熟的,若使唤不动人,那才叫恼火。
邹一清就是活生生的例子,典型的职场老油条。他是六曹,不是书吏,享有朝廷俸银,想把这种人剔掉可不容易。
“那些书吏差役已经许久未曾发放过工钱了,若要安抚人心,唯有钱银才好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