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繁音接过药盒扫了两眼,顺手塞进了袖口,按下此事不表同沈微并肩出了门。她有心事,一路离寺并不说话,雨声沙沙打在车顶,外头朝安道:“公子,到陇水巷了。”
许繁音惊觉回神:“公子带我来这里做什么?”
难道还真在这里养了个人?以沈微的性子她还以为是假,是以白天才胡乱开玩笑,也不知道男的女的,还要她见一见,是莫非是要抬这边这位进门?
许繁音心里七拐八拐的,沈微在马车下朝她伸手,她抿抿唇越过他自己跳下去,道:“沈微你有点不厚道啊,让人家住在这么个简陋的地方,今日我见罢了,便禀了祖母抬回府中去吧。”
往后和离了,他还有个伴儿也挺好,不然又是一个人孤零零。
沈微却看着她目光逡巡,吃味,生气丁点儿未有,发自内心的大度和为他着想,方才的亲密并未令她产生别的情感。他落寂收回眸:“许小姐随我来。”
许繁音好奇跟在他身后,越过影壁,推开刻纹扇门,进去之前,还懊恼没带什么见面礼,梳地这般素静,送个见面礼都没有能拿得出手的。
倏然,她望着床上躺着的人睁大了眼。
十六七岁的少女,瘦骨伶仃,面色苍白,双眼紧闭,一看就是个病人。
“这是谢婉。”沈微对她解释道。
谢婉?好熟悉的名字。
许繁音惊得拍大腿,是沈微那位谢表妹!
她没死!
许繁音仔细听了专门照顾谢婉的女大夫的回话,总结下来就是:因失血过多又磕伤了脑袋,谢婉现在是植物人。
大雨如注,她与沈微各自站在廊下,雨珠勾起一道帘幕,水汽飘荡,连他的嗓音也染上潮意。
“我回京时府里正在办丧仪,她是我名义上的未婚妻,我需要为她守灵,也因此听见棺椁中有动静。大理寺的卷宗我查阅过,事出蹊跷,便将她生还的消息瞒了下来,由此,也可以绝了祖母再替我说亲的心思。”
许繁音望着眼前湿了一半的台阶:“其实这个时代丧妻再三再四地娶也很正常,我听书香说本来外面传言只是一两句不怎么要紧的,但一夜之间诽谤之声天昏地暗,是公子的意思,还是……大老爷?”
屋檐下一阵沉默。
“是父亲。”
良久,沈微没什么感情开了口,他从来不会提起那些阴私,而今回答许繁音的问题,又带着她来见谢婉,几乎是将自己剖开了给她。
许繁音想象不到亲爹会对自己的孩子这么狠,说感同身受那太假了,她只觉得痛恨,心中弥漫一股难以言喻的怜惜:“我知道原因,也知道经过和结果,每个人都有不想提的事,公子不用勉强自己坦白。但是往后,如果公子需要我,不要觉得是把自己的情绪强加给我,我虽然笨,应该也能做好一个倾听者,和离之前,我们相依为命吧。”
这些话很熟悉,早到沈微连与她是假夫妻一事都难以接受时便听她说过了,他以为自己不在意最终要分开,朱淮宁的出现让他真正看清自己的心。
患得患失使得他总在与她亲昵时失控,许繁音对他很信任,信任一个人很难,由此产生感情更难,沈微看得出来,她对他没有除了信任以外的情绪,就连对朱淮宁的那种反感也无,即便她在榻上与他亲密无间。
沈微眸底百转千回,却什么都没有表露:“那夜我离开你到这儿来,是因大夫回话谢婉恢复了一些知觉。”
意思是谢婉有恢复的可能?许繁音一下子变得兴奋:“这是不是表示表小姐快要苏醒了,倘若她真的醒来,岂不是可以知道是谁害了她。”
沈微早不允书香监视她一举一动,闻言心中了然,淡然道:“许小姐似乎心中有数。”
许繁音轻咳两声,没有隐瞒的,从何时、因和起疑到将近来查到的事都一一说了出来,生怕沈微自责,她道:“错的都是心怀恶意之人,公子,谢表妹,还有我都是无辜受害,现在不该纠结谁连累了谁,重要的是把那个人找出来。”
“那个人,”沈微看着她的眼睛,说出了两人心底共同答案:“是沈妩。”
黑夜里雷声骤炸,许繁音有些惊诧,转念一想连她这个神经大条都能察觉到,遑论沈微,定定神,迎向沈微眸底。
“原因是,她喜欢公子。”
翻飞水汽凝成水珠挂在沈微眼睫,像含着许多细碎珍珠,为这棵清泠泠,以枝繁叶茂掩饰枝干里间荒芜的空心树平添几分寥落。
许繁音从他眼睛里看到片刻空白。
她在场时沈微与沈妩寥寥几次见面,从不曾说过一句话,但有些事越掩饰越明显。
所有沈微对沈妩的厌恶,都化为她幽处他曾经书房的深夜——她怂恿三夫人对许繁音下药,比任何人都清楚沈微会踏足那个地方。沈妩是一个极度谨慎的人,自从许繁音嫁进来每一次出手都不留痕迹,她发现沈微对许繁音的感情不一样,又害不了她,便干脆表露出来,让自己成为横亘两人间的一根刺。
这片刻的空白,让她确定了心中猜想。
许繁音握着袖间的烫伤膏,感慨沈妩对她心思的拿捏,亏她那时候拼了命的下水救她。
那令人作呕但又实际存在的悖论,由沈微最不想被知晓的妻子口中说出,他暗自捏紧手指,目光却示意她接着说下去。
“紫缨花是先夫人钟爱之花,大老爷爱屋及乌,养成了夏秋之际喝紫缨花茶的习惯。谢表妹,是沈妩推入井中没错,但授意她的,是大老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