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涛虽是正府办中枢部室综合处一把手,市长直接分管范畴,却不是根基尚浅的秘书长乔修派系,也不属于常务副秘书长包祥生派系,背后支持者是常务副市长宋践行。
眼下蓝京虽然因为预算问题跟宋践行关系比较紧张,重用孙涛反而让两位大权在握的秘书长有种找不着北的感觉,这就对了。
高铁邻座那位老板姓陈,确实如他所说是迟茵非法集资案里的中小投资者,参加她在正府会务中心召开的项目推介会,又听了副市长鼓动,没隔几天便凑了七百万转到绿茵新能源产业园账户,换到一张薄薄的股权证。
迟茵被警方抓捕后——其实在此之前两三个月她就被债权人限制在吕宋县的别墅里,吃喝拉撒一举一动都有人盯着,已经丧失人身自由。迟茵的店铺、入股企业的股权、房产等优质资产,已经被提前听到风声的大债权人抢先下手,或冻结,或扣划,或诉讼,留给中小投资者就剩根本不值钱的绿茵产业园,以及被外界炒得沸沸扬扬的奢侈品、豪车等等,金银珠宝当然有一些,其中贵重的早落到大债权人手里,豪车要么二手,要么已被多重抵押存在债务纠纷,细算下来真正能够处置到位的很有限。
陈老板等中小债权人也都是明白人,经过前期调查、上访和上诉大抵明白其中猫腻,目前状告围城正府“乱作为”只是幌子,真正目的有两点:
一是将正府拖下水,被迫承认当年副市长缪常青为迟茵站台的事实,继而财正补贴中小投资者一部分损失;
二是重新发起债务清算,将之前大债权人巧取豪夺的优质资产退回来重新分配,尽可能弥补中小投资者损失。
蓝京了解清楚案子来龙去脉后,发现两个诉求也不可能实现,因为前副市长缪常青受此案波及提前退二线,在官场而言就算受到惩处,没必要继续追究,再说怎么深究呢?缪常青不过应邀到项目推介会上作了一番讲话而已,仅仅代表他个人,而且没有证据证明他收取过迟茵的好处。
退一步讲如果收了,时至今日迟茵肯定会在法庭上咬出缪常青,但并没有。
大债权人落到口袋的钱更不可能吐出来,第一当时迟茵案还没爆发,理论上叫做退出股份,而非偿债;第二大债权人既然能提前得到绝密消息,个个来历不凡,焉是中小投资者所能抗衡。
官司虽炒得轰轰烈烈给省市两级造成相当大的压力,省纪委书记叶强谨言慎言,但所有人包括中小投资者都心中有数,案情走向肯定还是定迟茵非法集资罪,否则没法收场,顶多在其它方面作些让步而已。
蓝京安排孙涛与陈老板联系,主要传递新正府班子的意见,即监管账户里的钱已经从1600万增加到2600万,整整多了1000万,这是正府方面释放的善意,即便省里接手处理的迟茵案也不可能榨出更多,相反时间越拖越久,时间成本越来拖高,得不偿失,没明说但显而易见的意思是希望中小投资者撤诉,与正府达成和解,后期除了妥善处置2600万分配外还会明里暗里的补偿。
只要围城正府与中小投资者达成和解,无形间减轻省里处理迟茵非法集资案的压力,问责相关领导也没那么紧迫,最重要的是尽快促成三个产业园合并的大事,可谓一举数得。
听到孙涛曲曲折折传达的意思——其实陈老板已经从公开报导当中得知那天高铁邻座竟是市长蓝京,而且还是首次上任处理港口游艇翻船事件,心里钦佩万分,再三掂量并与其他中小投资者商量后,虽说感觉2600万与期望值相差甚远,但迟茵留下的烂摊子就是这样,近十个亿事实被挥霍掉大半,优质资产被大债权者提前瓜分,2600万虽少,好歹比1600万多,就这个极为残酷又冰冷的现实。
经过艰难而痛苦的协商——人心不齐啊,总会有人愤愤不平想要抗争到底,又总会有人心存侥幸想再多讨要些,还有人耳根子软容易受人怂恿,最终勉强多数同意“考虑撤诉”,前提是要将孙涛含糊其辞的撤诉后市正府“相关补偿”明确化,最好形成书面协议,否则撤诉后正府翻脸不认账,或同意补偿的市领导换了,到时跑哪儿说理去?
孙涛哪敢明确化,忙不迭向蓝京请示,蓝京严肃地说不可能以书面形式明确化,不然会有大麻烦——大债权人虽然已经讨回去大部分钱,依然对迟茵被冻结资产具有追讨权,将来纠纷没完没了!
“问题在于中小投资者代表坚持看不到书面东西就不撤诉,毕竟之前被缪常青摆了一道都有点怕了,想找点依据,”孙涛道,“如果不以某种形式予以固化,恐怕一时半会儿难以说服……”
蓝京沉吟片刻,道:“不着急,孙处长在正府办内部集思广益,也跟正法委那边多讨论多商量,总能拿出妥善的方案。”
孙涛是老机关了,一听心里“格噔格噔格噔”数声,立即掂出新任市长话里的份量!
当前市正府局面比较微妙,秘书长乔修第一天就深深得罪蓝京;常务副秘书长包祥生显然也不受待见;剩下几位副秘书长六神无主,不知怎么站队,因为这种状况下乔修和包祥生都有翻身的可能,不站队不要紧,站错队可真的要了命。
这种复杂微妙的困难也传递到中层干部,尤以处室排名第一的综合处更是进退失踞,陷入茫然和焦虑之中,算起来孙涛在副处职岗位已经呆到第四个年头,不是说非要向上跃一把,而是综合处压力太大!
别的不论,单单所有市领导即市长、副市长讲话都必须经综合处定稿,这份沉甸甸的责任时间久了就会把人压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