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尽了冰水,高热却反复不退。
飘霜天里,他却已汗透衣衫,苍白的额上滚下豆大的冷汗,且不住地打摆子。
几人在铺屋内议战事,武骑将军发现了他异常的脸色,伸手去扶他:“司马……”
“出去。”陆华亭掀开眼,平静开口,“不要进来。不要令人进来。”
片刻之后,众人几乎被连推带赶出了门外。因着军令,不敢进入,但铺屋里传来的东西倒塌和碰撞的剧烈声响,却令几人心惊肉跳。
陆华亭周身似被虫蚁啃啮,实在无法控制身体的抽动,指尖极艰难地拽到了帷幔的挂绳,一把将其拽下!
外间传来蹬蹬的脚步声:“禀将军司马,丹阳公主今晨在塔楼上看到胥江水变浑浊,水中好像有沙土!丹阳殿下当即命人在打下的深井中放下竹筒,似乎听到地动声,持续了有七八日了……”
“泛起沙土?有人在地攻?”武骑将军的神色紧张起来,“原来凌云诺正面攻城,是在转移视线,禅师的人怕是已经在地下打道,七八日了,都快打到城中了!”
城墙光滑难攀,可地下的情况却不一定了。
听闻地攻,守城将士们一下子慌乱起来,似乎脚下的土地,下一刻便会有敌军破土而出。
“北境战场怎么样了,何时来援呢?”
“听闻还在焦灼。”
“为何不问司马?”丹阳公主的参军本想再报司马,但见几人都站在门外,神色凝重,又见铺屋重帘掩着,寂静无声,一时不敢说话,屏息等待。
陆华亭强行将双手捆在一处,方抑制住双手剧烈的抽动,这才顺利取出瓷瓶,将瓷瓶送到嘴边,咬开瓶塞,玉沸丹滚入口中,方于热浪当中,获取一息沁凉,旋即是深重的眩晕,似天地颠倒。
“听我说,”他靠在榻上,强定住神,道。
帘内,传出了陆华亭微哑而平稳的声音:“南楚工兵,最擅地攻……他们的速度很快,一日能修二十尺。从前大明宫下,就有他们挖出的地道。宫中留下的工事典籍我已带来,在竹素处。现调集所有工兵,绕城一周修建沟渠,塞满木柴……越快越好……丹阳殿下善工事,她明白其中意思。”
“是。”外间人道。
陆华亭手指动了动,似还想说什么,却已闭目陷入昏厥中。
城上战局并不乐观。
恐吓之术,终究只能退敌一时。活着的守将越来越少,每人负责的内容越来越多,这是不争的事实。疲惫和绝望慢慢渗进每个人心头。
“大人,大人!”再醒来时,是竹素闯进来,见他躺在地上,叫不醒他,便道,“夫人的信来了,大人,晚饭到了。”
陆华亭听闻晚饭到了,这才勉强睁开眼。
一枚玉沸丹入腹,倒是不烧了。但是很痛苦,头晕目眩,仿若脚踩云端的痛苦。
他不喜欢这种无法把握时间的痛苦。
这一昏,竟然已有两天一夜。
“凌云诺攻了第三次了。”竹素告诉他。
觉察到竹素语气犹疑,陆华亭问:“死了多少。”
“……这次他们带了火镞,城上死伤逾千人,还有九百。”
陆华亭没有言语。
“不过还是守住了。禅师那边也没有得到好处。”竹素道,“地攻死伤更多,尸首把地道都堵上了。”
南楚工兵日夜打地道,打到近前,为城周新挖的沟渠所阻,迎面遇到了伏击。丹阳公主令人点燃木柴,拼命地向外扇风,被烧死的、被烟呛死的不计其数。
“禅师退了?”陆华亭问。
“退了。”竹素道,“如此死伤惨重,恐怕短时间内不会再地攻了。”
陆华亭颔首。他并未急着起身,坐在地上,倚在床边,将群青多日递来的信件拢在怀中,一张一张长久翻看。
他想从字迹中推断出她的心情和状态。
凝视半晌,他讥诮地一笑。
“是不是在折磨我。”他道,“怎么全是菜谱,多一个字都无。”
然而片刻之后,他微微一怔,抽出最新的这封,凝神细看。
这张不是菜谱。信笺雪白,群青的语气,和她的字迹一般,清冷内敛至极,却又藏着千言万语。
“昨夜梦君,君在花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