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南晞察觉到她的异样,抬起头轻声问道:“娘娘可是累了?要不尽早歇息罢?”
卫婉收回目光一摇头:“不是,就是觉得无聊得很,没意思。”
叶南晞笑了笑:“娘娘若不爱绣便不绣,横竖宫里有的是绣娘,又不缺娘娘这一两件绣品,何苦受这个罪?”
沉香这时正好走了进来,听见叶南晞这话,边走边出声辩驳:“你懂什么?娘娘母仪天下,是天下众女子的表率,样样都得出类拔萃,针线功夫更是不能差了。”
叶南晞白了沉香一眼:“累不累啊,这种表面文章骗骗外头人也就算了,怎么连自己也给骗了?”
沉香站定脚步心里一惊,圆嗔双眼看向叶南晞:“你……你你怎敢这么说话?什么叫做表面文章?”
叶南晞不惧与她对视:“我说的难道不对?人无完人,样样完美的那是圣人、是神仙。”她转头看向卫婉,表情一本正经:“娘娘,你可千万不能在陛下面前做神仙,你若真做了,那陛下就得把你高高地贡起来。”
沉香上前一步,疾言厉色的斥道:“叶南晞,你少拿你那套歪门邪道哄骗娘娘!”
叶南晞冲沉香一抬眉毛:“我是不是歪门邪道娘娘心里明白。”
沉香不服气,一声“你”字刚出口,一旁的卫婉便笑着打断了二人的争执:“好了好了,你俩别吵了,何必为这种小事争执,反正我也绣乏了,做些别的也好。”
叶南晞冲着沉香一翘嘴角,喜滋滋的欣赏着对方直眉瞪眼的模样。沉香一脸不忿地避开脸,叶南晞见状也收回目光,将目光移回到卫婉身上:“娘娘平日里喜欢做什么?”
卫婉想了想:“也没什么,也就是看看书,写写字。”说着,她吩咐沉香取来这几日正在阅读的一本游记,书名叫做《山月行》。
叶南晞翻开游记一瞧,发现每页书间夹着一页纸,纸上写满了评注,字迹娟秀,字里行间尽显其才情与见地:“娘娘,这些都是你写的?”她翻动书页。
卫婉羞涩的笑了笑:“随笔而已,不值一提。”
“怎会不值一提?”叶南晞一边浏览,一边忍不住赞叹:“太可惜了……”
卫婉没明白她的话:“什么可惜?”
叶南晞抬起头,目光炯炯的对上卫婉的视线:“娘娘,让你这双握笔的手去捻针穿线,好比劈了山中的百年良木当柴火烧,简直是糟蹋。”
卫婉有些意外,怔愣半晌才试探着问道:“你真这样想?”
叶南晞继续低头翻动书页:“当然,瞧这笔字,多漂亮。”
卫婉唇边泛起一抹浅淡的笑意:“从来没有人与我说过这样的话,我还记得出嫁前,母亲特意叮嘱我,少在人前卖弄我那些文墨,免得惹夫君不喜。所以我在写这些东西的时候从来都是偷偷摸摸地,从不敢让外人看见。”
“不会。”叶南晞语气十分自信:“陛下若是见了,不仅不会反感,反而会欣喜万分,认为是得遇知音。”
叶南晞知道卫婉这是受困于“女子无才便是德”的鬼话里,不过这也不能怪她,封建社会的环境便是如此,女子若是过分有才,难免遭遇男子们的嫉妒,于是男子们想出各种方法进行打压。最简单的便是从道德进行审判,将女子读书与“无德”扯上关联。除了抨击本人,其家人也多半要遭受非议。
可是凡事具有两面性,女子太有文采,会动摇男子们的地位,可与此同时,也给了男女彼此沟通的桥梁。因为你不能指望一位大字不识的女子能与一位才高八斗的状元郎有什么共同语言。
叶南晞望着一行行娟秀的文字,脑子里忽然灵光一闪:“娘娘,可否将这本书暂时交给我?”
卫婉不明所以,但还是微笑着点了点头:“好,你若要,那便交给你。”
叶南晞已经有了主意,她得让萧绰意识到自己得了个举世无双的宝贝却不自知。次日午后,她算着时间去了司礼监。
这时辰是各衙门相对空闲的时辰。
叶南晞刚看见司礼监的朱红大门,还未及走近,四方的门框里便显出冯钰的身影。当真是赶巧,冯钰此刻正好要出门办差。
今日他身着一袭赤红色的蟒袍,衣裳是簇新的,胸前的蟒纹里嵌了金线,随着走动在阳光下折射出熠熠金光,衬得整个人富贵煊赫。
他出来时,身边另跟着一人,瞧着穿着打扮似是同个衙门里的同僚,也是位内官。
冯钰一边往前走,一边与那人说话。忽然余光里闪过一道熟悉的身影,他顺势抬起头,在与叶南晞四目相对的刹那,他的脸上不禁浮出笑意。笑意只出现了一瞬,因为此刻大庭广众,要处处谨慎小心。
迎着叶南晞走上前,冯钰站定脚步,见礼道:“叶内司。”
无论私底下多亲密,人前都得装出一副刻板疏离的样子。
叶南晞也同样是一本正经的回礼:“见过掌印大人。”
冯钰向叶南晞介绍:“这位是司礼监秉笔,郑椿。”
叶南晞看向郑椿,只是搭眼那么一瞧,立刻回忆起自己曾在冯钰的小院里见过对方。当时郑椿来找冯钰做什么来着?喔,好像是还钱。
笑微微地看着郑椿,她颔首:“郑公公安好。”
郑椿顺势回礼,低头时,他的眉心不由地蹙了起来。与叶南晞一样,他也觉得面前这位叶内司眼熟的紧,快速在脑海中翻找记忆,很快,随着一个念头闪现,他猛地抬起头,喉咙里发出一声惊呼:“诶——你你你,你不是当年在钰哥院里的那位……”
冯钰一把捂住他的嘴,揽着对方的脖子将他带去一旁。
叶南晞站在原地望着二人的背影,见冯钰小声在郑椿耳边嘀咕了几句什么,随即将郑椿留在原地,自己则回到自己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