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城散漫地跟在后面,绕着雕栏玉砌的走廊向外慢悠悠地晃。戏楼中空,她看见台上的艺伶,也看见大厅繁杂的客人。
拐弯的时候,她隐约见得二楼的楼梯一角,快速闪过一个人去。那人的侧脸虽一瞥而过,却看得倾城心头狂跳。
她突然倾身,手扶在木栏边,对那个方向脱口喊了一句:“步使君!”
无人应声。
这戏楼布置巧妙,几段楼梯皆是分开布置,从三楼走下二楼去,还要再转过半边,才能走到下一段楼梯。那人下到了二楼,径自绕了过去,有厢房作挡,很快就消失在了倾城的视野。
岑姚和陶嫣走在前面,转过这道弯时,突然听见倾城声音,还以为出了什么事,立刻闻声回头。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只见一道缇色的轻快身影自眼前划过,方才倾城站的地方,哪里还有人在?
倾城动作奇快。在张口唤人却不见回应之后,她直接快步奔向楼梯,手撑着木栏翻了下去,越过前面的陶嫣和岑姚,直接稳稳落在二楼最后一节楼梯上。
她脚下不停,身形一晃,迅速绕过挡在前面的几个侍茶小厮,提步追了过去。
这戏楼装饰独特,走廊绕了一圈,帷幔层层叠叠地悬挂,奢华又轻慢。眼见得那人身影又出现在眼前,却马上就要走下台阶。
倾城着急,直接拔下发上一根长簪,扬手便掷了过去。那长簪带着一道细碎的风,正掠过他的面前,直钉入一旁的木柱。
那人因此停了下来,回了半身,一张清隽英俊的面目终于完全显露在了倾城的面前。他冷淡地抬眼看着倾城,却一言未发。
他长眉英挺,眼如寒星,身上一袭月白色的衣衫,袖口上浅绣的霜雪,同他给人的感觉一样疏离遥远。
倾城停在他面前,此刻已完全怔住。
她原以为自己或许是看错了,或许这只是个身形相近的人而已。可待此时仔仔细细看清了,她浑身血液却仿佛顷刻冻结。
旧时光已经太早了,她不曾见过彤华和步孚尹一起走过的那些年,却见过活生生的步孚尹。
这个人站在她面前,让她不由得生出从前的那些敬畏来,甚至口吻都变得有些迟疑。
她试探地唤他道:“步使君?”
那人望着她,冷淡道:“认错了。”
他眉眼冰凉又淡漠,确确实实是在看一个陌生的人。
他不认得她。
戏楼的老板从伙计那里得知了那雅间空了的消息,便急匆匆赶过来,此刻又看到这么一出意外,脚下更是加快了速度。
这几人是陆聿交代过的贵客,总不能在他这里生出矛盾。故他人还没走到跟前,口中已急切连声道:“误会了,误会了!”
他站在中间,给两边微微欠身道:“几位是外乡人,恐怕是认错了谢郎。”
倾城听到老板这话,却更惊讶似的。她快步走到那人面前,眼睛紧紧盯着他,声音也有些颤抖,十分不可置信地问他道:“谢郎?你姓谢?”
当年步孚尹带着彤华游历人间,曾给自己取了一个假名,就是姓谢。
那人不厌其烦,转身便走。倾城上前一步想拉住他,却被他身边的随从挡了一下。
倾城眼见着他要下楼去,在他身后扬声问道:“你认识贺姑娘?”
她是在问话,语气却似乎已有三分笃定。
她站在高高的楼梯上,垂眼看着他渐渐掩在暗处的背影。他没有回过头,但脚下微顿。
倾城这次有七分相信了。
他没回头,下楼走了,倾城也没再去追,只是从一旁的窗口看见他很快走了出去,上了一辆马车,然后消失在夜色里。
老板对着几人说这是一场误会,恐怕是认错了人。
他对倾城道:“姑娘怕是认错了人。此人姓谢,名以之,是城南的倌爷,从小就被卖到南风馆里头去了。姑娘身份贵重,又是外乡来的,应当不认识他。”
倾城皱眉,嗤道:“倌爷有这样多的闲钱,上你三楼的雅间听戏?”
老板干笑两声道:“姑娘有所不知,这谢郎原是小小年纪就被卖了进去,老板瞧他细皮嫩肉的,幼时又读过书,多养了他些年,十四五岁上才拉出去见客。头回亮相,拾掇了好大的排场,竞价的客人比那争花魁的也差不了多少。后来是被一位恩客出大价钱包下了,平时里锦衣玉食的,也不接别的客人,手头闲钱也多。他的身价水涨船高,虽是赎不了身,但大手笔听听戏,倒也是不在话下。”
倾城问道:“他那恩客叫什么?”
老板摇头道:“这就不知道了。”
倾城道:“恩客既然大方,攒这些年,也该够他赎身了。”
老板无奈道:“他是贱籍,除了服侍人的手段,什么都不会,出来了也是受苦。还不如在那里头,反叫人锦衣玉食地伺候着。”
倾城唇角轻轻扯了扯,三分嘲讽的笑意,道:“看来是我认错了。我那位故人光风霁月,不会沦落到这步田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