彤华又道:“今日之后,便无再见,最后留你一句话。我知你抱负远大,但即便将来继任家主,也不免会遇到难处。若真有那日,你只当退则退,江氏根基深厚,不怕无力重启。”
江浔虽不比原邈,可是在天池山也受过她不少关照。此时心知这便是最后一面,她依旧殷殷嘱咐,再听她永别之言,不免心中微戚道:“姑姑保重。”
她没说自己此日回去会落于何种境地,只道:“阿浔,保重。”
她在世间频繁与人结缘,可叹都走不到终场,她想要尽力将缘分画满,但有些事,尽力也无用。
她叮嘱完最后一句,回头瞧了瞧安静熟睡的原邈,不再多望陶嫣一眼,转身便往外去。
如她所言,今日之后,便无再见之日了。
江浔攥紧了她丢下的这半枚玉珏,看了一眼原邈,目光转过去,望着她的背影消失在黑夜之中。
他有心爱之人,知道一个人看着自己爱慕的人,会流露出一种怎样的眼神。他和原邈在一起长大,这十八年里,他是亲眼看着原邈如何珍视着那半枚信物,眼神又是如何从尊崇敬重,变成隐晦情思。
但这是永远得不到回应的事。她先前还来天池山的那些年,对他们只有看待小辈的关照与爱护,她似乎是并不关心他是否能够成才,只关心他身体是否健康的。
原邈开蒙的早,很小就开始读书,那时候她还来天池山,有时候对着月亮和他们说话,原邈就抱着书和她聊那些大千世界。
他说今日读了段玉楼,心中敬佩,想成为和他一样的人。
那时候,她听过了,就只是同他道:“那你千万要留在师门里,好好养身,好好读书。平安健康为第一要紧,下山历练嘛……晚些也无妨。”
江浔那时候已经看过外面许多世界了,甚至有些可惜师弟不能出去,便问道:“可是,我听爹爹说,纸上得来终觉浅,不该珍惜时光,早些去外面看看吗?”
原邈疑惑了,看着她,想要等一个答案。但她只是沉默了许久答道:“没关系,平安最重要,晚些也无妨。”
晚些下山门,晚些知丑恶,晚些磨意气,晚些保平安。
江浔自觉十分理解原邈。他幼时实在一个人过得孤苦,而偏偏她又那般温柔对待,即便将来真是要利用他做些什么,原邈未必不肯愿打愿挨。
但她就这么走了。
岑姚顾不上别的,匆匆追上去,喊了句“等等”,硬是叫她驻步回身。
从相见的那一刻开始,她就觉得有哪里不对。她上上下下又看了她一遍,看着她这从来穿红的人,却如今只是一身素服,她迟疑着问道:“你还好吗?”
“不好。”
她实话实说。
岑姚因这一句话,心底那股不妙的感觉仿佛突然就得到了确证,只希望她能给自己一个否认。
“你过得不好,陵游去哪儿了?”
她哭着问她道:“他怎么能看你过得不好?他去哪儿了?”
第200章番外:原邈4精卫长泣鸣
原邈病好之后,得了今上重用。宸王是他父亲,江浔是他师兄,他在朝堂上官路通达,直可乘青云而上,若不是想叫他踏实历练,又怕他年纪轻轻封无可封,只怕还要升得再快些。
又两年,宫中给了旨意,由今上亲自为他行加冠之礼,以示看重。
行礼之前,他去另请了一道旨,亲自送到宸王府上。这是他回京后第三次回府上去,手中旨意一展,明明白白的,是请今上放人,允宸王夫妇归隐,不管政事。
原博衍参政自不必说,陶嫣是得了原景时允许,照管着户部及商业事宜的,这么一张旨,彻底将他们两个放逐出了朝堂中心。
他举着那张旨,问双亲道:“二位,不接旨吗?”
原博衍知道自己在朝上的权力太大了,因为原景时什么都愿意给,因为他自己什么都愿意管,这些年不知不觉,他就已经成了权倾天下的亲王。皇帝已经没什么能给他的了,历史上走到了这一步的,下一步,便该是死了。
他知道那龙椅上的除了是他的弟弟,也是说一不二的君王。原邈回来以后,他有心要退了,只是树大根深,总是需要时间,他还没能彻底抽出来,旨意先来了。
他望着原邈冷声道:“你不看看这两年是怎么走到了这一步,如今得了陛下看重,嫌父母碍眼了,去请这么一道旨,要将我们摒弃开了?”
他哂道:“你站得稳吗?”
原邈仿佛听不出这讽刺似的,笑了一笑,道:“这话我就听不懂了。王爷推我上高位,不就是想要自己抽身吗?今日我将旨意请来了,王爷又有什么不满呢?”
他上前,将圣旨放进原博衍手中,又拂袖退开:“收着罢,莫作此故意之态了。二十年前送我走的是你们,二十年后要将我留下的还是你们,我替你们圆了这个名头,已是担了骂名了,你们轻松安心地走就是了。”
他脸上笑意不灭,但眼底却淡淡的:“父亲,母亲,今生亲缘我赔到这个份儿上,够了罢?”
这是他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如此称呼他们。
看着父母要一次又一次丢下自己,他还主动去请了旨,要把这无情寡义的骂名担在自己身上,当儿子的做到这个份儿上,也算是够了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