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运吗?那种被他一缕魂魄就能轻易翻覆真相的东西,究竟有什么值得放在眼里?
长暝将体内那股涌动不休的紊乱力量强行压制了下去,重新立直了背脊,抬起头来。他左边血肉模糊的眼眶里,此刻还在流出殷红的血液,但他似乎一点都不觉得疼痛。
“你觉得我会受她影响吗?”
他如此问,声音和目光如同衣衫上干涸的血迹一样冰冷,好像都已经被地界的寒冷月光浸透。
他漠然道:“他坚持到如今,不就是为了这个女子吗?如果连她也不相信他的存在了,那他还要怎么再继续抗衡?无人相信的存在总是要死去的。我只是借一个名字演一出戏,就能不费吹灰之力回到过去。”
他如此平淡地叙述,问道:“妙临,你在害怕什么呢?”
妙临有些颤抖道:“因为我知道你我的命运从来不如所愿那样顺利。父神和希灵神一定是知道了什么,所以才会提醒你,让你勿要自负。”
长暝道:“我们不会在这里失利的。”
他用带着血的可怖面庞笑了一笑,道:“你瞧,自始至终,我何曾真正落入逆局?”
妙临立在原地,目光中仍旧抱有怀疑和悲观的态度。她在想:真的会是这样吗?你已经落入命运的圈套,慢慢被自己的阴影替代,而你甚至还没有意识到这种惩罚的可怖,还在理所当然地认为,自己可以赢到最后。
长暝当然明白妙临的低落和担忧。
他见她如此,没有在此刻追究她擅自将阿玄放走的责任,终究这么多年里,一直是他们相伴走到现在。
长暝抬起衣袖,不甚在意地抹去脸上的血迹。他左眼眶中有灵力不断运转,修复着那只受伤的眼睛。
他已经平复了下来,不再痛了,也不再难受,只偶尔有鲜血落下。待他迈步走到了妙临面前时,那血流已经随着眼珠的彻底恢复而停止。
他抬手落在妙临的肩头,衣袖上的血迹也随之而消失不见,整个人又是清清朗朗的一个英俊的郎君。他安抚般笑道:“安心,妙临,你所担忧的,都不会发生。”
就像这只损毁的眼珠,这一身流淌不止的鲜血,方才虽狼狈,如今不也是干干净净的吗?
但妙临没有接口这句话。
在方才以前,哪怕再早一分,也许她都会往常一样,哪怕违逆命运对她无声的指引,也依旧相信长暝的所有选择。
可就在方才,在他眼珠损毁不断淌血的时候,她也以为那只是血,只是在他彻底恢复的那一瞬间,她清晰地看到有一滴晶莹的水渍,从那只尚未恢复无情的眼睛里落下来。
如果这一滴是眼泪,那么前面一直在流淌的又是什么?
她疑心是自己看错了,也希望是自己看错了。她心头有一种极其不安的感觉在愈演愈烈,这样的暗示让她无法忽视,因为在过去很多个让她不安的关口,都的确发生了并不如意的事情。
妙临抬起手握住他手臂,指尖有些用力,与他道:“你从前能万事顺意,那是因为万事都顺由命轨运行的方向,但现在不一样了。当初你劈出了一部分游魂放他出去另觅新生,这都是命书里没有写过的东西。阿玄来一回,你便已经控制不了他了,如果将来阿玄真想要做什么,你要怎么应对?”
长暝对此事已有不耐,但面上仍旧没有流露出任何异常,应她道:“你知道我做事的习惯,若是当真把握不住,我自然当断则断。如今既然我选择重新融合他,那就说明我有应对的能力。阿玄来又如何?”
他点了点自己的眼睛,道:“他就留在这里,他能怎么样?”
妙临摇头道:“他能这样久都不被发现,说明他从来不与谁结缘。从无联系,才无因果,才不会横生枝节。那你想想彤华,你都不觉得有问题吗?”
长暝脸上露出一种很冷的笑意来,道:“他与彤华如何?不是一直就只有我吗?”
妙临浑身发冷,问道:“你与彤华又何曾有关联?”
长暝理所当然道:“你不是说过吗?彤华是天道凭空而生,她的命书既然是新写,那天道能写,我自然也能写。”
他从来就不觉得这有任何不妥,还道:“她是新境神,如何也无法与我们结缘,便是来一回现世,又如何能生出枝节。只要我恢复完整,命书上不会出现任何错漏。”
妙临问道:“那如果她的命书也不是凭空随写,而是复制了别人的呢?”
她姿态强硬,看向长暝,非要逼他仔细忖度考量,仔细安排退路。
“她的确是命书后生,但如果是随心而行,一定会干扰原先世界运行的道路。她在定世洲里生过多少事端?可她从生到死、到回归新境,始终都没有在世界闹出过一点差错。如果她也是复制了别人的命书,那就可以解释这一切了。”
长暝目光变得极深,凝视妙临神色许久,待听她说完了,安静片刻,忽而问道:“是你吗?”
他只问了三个字,妙临强撑的坚定立刻便如溃堤之水冲散开来。她紧紧拉住他的手臂,嗓音发紧,问道:“那你救我吗?”
她从来没有说过。她早就意识到,自己也许还有一部分,散落在触及不到地方,而阿玄来了,这一部分也在趋于完整。
她知道自己不一样,而阿玄也不一样。她们一个掌握天机,一个世事洞明,也许命运安排她们相见,就是在等一个注定的融合。
当她们合二为一,才是天地之间那唯一一个独一无二的灵体。
可她更担心的是,如果真相不是这样,如果她们只是单纯地分享了同一段命轨,那么谁会是正,谁会是影?到了最后该有个结果的时候,是一同消亡,还是留一而存?
如果到最后,她才是那个借用了阿玄命格的影子,那她这么多年的坚持又算什么?
这个念头出现在她的脑海里,她竭力不愿去想,可又没法不去想。长暝的态度实在太令她意外了,她本以为他会周旋利用她,或者用步孚尹来要挟她,但她没有想过他居然装模作样,想要借步孚尹的旧事来骗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