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沧立刻就知道阿玄必然是要做什么了,他面上没有什么情绪的变化,但他追问的那一句“你要做什么”,却没有得到任何回音。
阿玄望着父神,未接他的话,却忽而道:“你与现世联系,又脱离极乐境出现在此处,如我猜测不错,你已经发现极乐之力与命轨同源了。”
这话说出来,自然有神魔隐隐露出惊讶之色。但长暝没有,长晔没有,父神也没有。父神回答她道:“所以,极乐境能破,命轨也并非不能毁灭。”
难怪天地两界不肯退让,原来是知道了这个消息,所以才有恃无恐,非要如此不可。
阿玄很轻地摇了下头,道:“你动不了命轨。再来二十四道法器,再来一个极乐境,你也动不了命轨。”
父神颔首道:“对,以蛮力来破,全世界的力量集中于此刻,也动不了命轨分毫。但凡有所物,自有弱点,命轨虽坚,却也有不费吹灰之力就能打开的方式罢?”
他很轻地笑了笑,问阿玄道:“只要我拿到符钮就可以了,对吗?”
阿玄忽而问道:“百灵还在境中吗?”
父神微顿,本以为她是要为这机密做出反应的,却不料是问出了这句。他只用了很短的一瞬,便意识到了阿玄的意思,没有开口,而是扬手施力往阿玄那处而去。
阿玄的眼睛露出了一种很明亮的光泽,就仿佛是在勾起一个自信十足的笑意。
她掌下力量将玄沧轻巧推出,就势结印开启极乐境,世人用尽此生也未能触及的极乐境在此时降临在命轨之上的位置,从明亮光线泄露的位置倏然喷涌而出巨大又浓郁纯净的力量,尽数顺阿玄手势指引来到此世。
先前她还只是将极乐境的力量经由身体导出使用,终究力量有限,但此刻极乐境开,自然不可同日而语。
父神立即上前顶住那股巨力的倾泻。他来之前,此处只有阿玄一个新境神,旁人对抗起她自然艰难,可他如今也在极乐境内,极乐境的力量也要受他驱使。
他已经损毁了极乐境,让极乐境的力量开始不断流逝。极乐境的力量越少,阿玄所能运用的力量就越少。但阿玄干脆在此刻大开极乐境以引用力量,那么也就只有他能在这一瞬间抵御极乐境力量的压迫。
他的确做到了,却没有完全做到。
因为那股原以为早已与他融合成一体的力量,在此刻居然对他产生了一种浓郁的排斥,虽然无法彻底隔绝与他的联系,但已经在排斥他的干涉,而顺从于阿玄的指引。
下一刻,父神忽然面对长暝喊道:“孚尹,你还不动作吗!”
长晔抬起眼,心中的预测在此刻得到证实。
方才长暝来拦他的那股力量太不对了,这世上再也不会有谁比他更加清楚长暝的力量是什么样子,他只是在接触到的那个瞬间,就知道那个身体里绝对不是长暝。
但是谁能赢过长暝,无声无息地抢占那具躯体?
步孚尹吗?他又有什么能力,能这样轻易地装作长暝?
长晔站定了,在被他拦回来之后,他就没有任何动作。他既不想与父神站在同道,却也不想暂时与阿玄联手。大战过后,能站到最后拥有话语权的,是能保留更多余力的那一方,在此刻他们争得头破血流的激烈关口,他一点也不想贸然加入其中。
但方才才被阿玄推出战场的玄沧,此刻却毫无犹豫地冲了上去。
因为他看到对面那个始终安静的月白色身影,在父神开口的同时,便冲向了阿玄——
长暝今日来到此处时,比旁人都晚了一步。
他没留住阿玄,又禁锢了妙临,最后站在巍峨魔宫之前,就只剩下了他孑然一身。
他心中有些无可奈何的怅惘,空荡又茫然地不知落到何处,他隐约觉得自己为了抓住什么又失去了什么,但一颗心却蒙着阴翳,怎么也看不清楚。过去的长日都已经遥遥迢迢,模糊成一片不清晰的虚影,追也追不回了;而将来的因果分明既定,却仍旧是忐忑地抓握不住一般。
他感觉不对,又说不出是哪里不对,只有眼睛剧痛,无论他苛待又或者善待,都痛到无以复加。
……它还会流泪。在整张脸都漠然到极点的时候,那只没出息的眼睛,会在偶尔的时刻忽然落泪,而落泪的原因甚至连他自己都想不明白。
他有些自暴自弃地想,开战了,去战罢,去结束这一切,什么阿玄,什么彤华,都抛到脑后,都抛过生死,此刻骗不过就骗不过,得不到就得不到,等这一切都结束了……
他来到此处,看到阿玄独自站在命运之前。耳边是嘈杂的声音,远处有刀兵相接,灵力碰撞,近处是言辞交锋,分寸不让,但那些声音都没入他的心。
他看着她,脑中很不合时宜地回想到初见的时候。
那么暗的离虚境啊,在他厌恶这个世界到一点光芒也不想看见的时候,他在那里看到了彤华。她安安静静地闯进了他的小世界,安安静静地躺在了他的面前,像命运不容拒绝推给他的一个恩赏或是惩罚。
他的身体向她走近,将她温柔地抱在了怀里,他的灵魂为她颤抖,看着她苍白的面颊和流淌的鲜血而痛苦,可他的意识却飘忽在那两具相拥的身体之外,他分明拥有,可他却没有好好接过她,没有好好地接过自己的命运。
他那时候在想什么呢?他拼命回忆,自己却好像已经记不清了。那个漠然旁观的自己站在旁边的时候,看着她的时候,为什么无动于衷,为什么毫无波澜呢?
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哪里出了差错?那只不听话的眼睛,那缕不甘心的魂魄,不要再为她痛了。他已经看够了她的爱恨与亲疏,也……愿意认命了。
什么现世,什么新境,什么命轨,什么自由,都且去他的罢!他心里想,他要过去,走到她身边去,弥补当初在离虚境里不曾靠近的错误,弥补不能救她、将她独自丢在死局里的错误……
可他的身体却动不了。
这具身体就仿佛扎根在云端,就那么遥远地望着。他心中在焦急而激烈地喊着过去,可这具身体却仍然在冷漠地旁观,就如同当初在离虚境里一样。
而在父神喊出了“孚尹”那两个字的时候,他突然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