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时,她是被师门偏爱的小姑娘,他却是她心里最特别的师兄,她喜爱得舍不得离开他。此后他内心再不甘于平淡岁月,再想施展自己这一身才学,最终还是因她入世而驻足在了一国之地。
青年时,少年意气,江山美人,种种都成过眼云烟。山河之大,天地之阔,都成无意之处。四方磋磨半生之久,终有个仿似安稳相伴的时候,却先是在朝堂上字争句夺,后又是两地间不通一言。
好长的一生,好短的一生。
好完满的时候,好遗憾的时候。
世间总是如此,月盈则食,月满则亏,盛宴之后,各自散场,从来没有谁能长久地拥有一场圆满。
他因她而失去的时候,也因她得到。所以啊,这世上的人,哪里能将自己辨得黑白分明。
她清亮的眼神,终于穿透重重迷雾,落在了他的心里。
那些过往旧事,是他,也是他。他本就是段玉楼罢了。
心魔觉得那些阳光要洒进来了,阴云要散了,他也要散了。他害怕极了,手里早已不再用力,只是松松地放在那里,开始轻轻地颤抖起来。
他终至哽咽:“不要段玉楼好不好?给我长生骨,让我复生成魔,让我活下来。他有什么好?他有什么好?”
他舍不得她。在段玉楼把爱意一并藏在内心深处的时候,他也在拥抱对她的爱意。
他舍不得她。他宁愿就这么做一个卑劣的心魔,他只是不想走,想一直留下来。
他舍不得她。
“不要这样对我。”
不要让我消失。
“求你。”
他最后说。
可他看到的那一束光还在奋力地劈山破海,不懈地拨开云雾,非要将所有的阴影和黑暗都驱散不可。
他想要闪躲了,可她的手扶在他的脸颊,强迫着他对上自己的眼睛。
她的眼神坚定地穿透他的身体。
彤华心里万分清楚,即便他只是段玉楼一道心魔,却也是他的一部分,只从这一部分里,也能让她看到旧日里熟悉的东西。
就这一点,就足以让她知道,她还有可以再见到他的机会。
所以她绝对不会放弃。
他眼里有泪,落在她脸上,混着残存的血滴一起滚落,即便无声地流露着悲切的恳求,也只能被她目力裹挟,无可挣扎地沉沦下去。
直到某一个瞬间,终于落到尽头,让他狠狠地震了一下。
于是那些交缠的爱恨,终于从他疯狂的眼里缓慢褪去。
他眼神一点一点清明,一时静默,只是看着她而已。他们距离这么近,气息无声地交缠,感受到对方活生生地在自己面前。
忽而某一刻里,他嘴唇微动,用嘶哑的嗓音开口低唤:“小涵?”
清寒透彻的一声名。
那个温和的、清雅的、才冠九都的段玉楼,这一刻才真正地回来了。
这一刻,才算是与她真正重相见。
她蕴了满眼的泪,不知是先前痛的,还是后来忍的,此刻终于找到溢出的节点,一颗又一颗滑落入发鬓,模糊了眼前人的面容,又渐次清晰。
她分明在哭,却又笑了,看着他,满心的欢欣都在这悲戚的笑意里。
他回来了。
她要投入他的怀抱里,只是尚来不及动作,他眼底清明却突然再次被淹没,一番翻覆之后落定成了一种迟疑而无法相信的眼神。
就那一个瞬间,他们原本亲密相贴的心意,仿佛倏然冰冷地拉开了一段距离。
那个眼神,彤华已经很多年没有见过了。
那一刻,她眼里那些喜极而泣的眼泪,都被惊吓到荡然无存。
她坦荡地承认自己是如好龙叶公一般的角色,于是只期盼他一无所知的今生。
她希望是自己看错了他的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