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昭元只是听着这一长段话,倏然怔了一会儿。
做个凡人啊——
她想起自己从前从平襄手中接过监管人世的大权后,曾有一段时间,当真像后来的彤华那样,十分好奇又幼稚地去插手人间的俗事。
她好奇这些生命短暂又肉身脆弱的凡人,像看看他们那一颗所谓的至圣之心,究竟是因何得了创世诸神和始主的偏爱,才让他们分明如此无力,却依旧在天地两界的磅礴力量中生存下来。
她看见他们在辽阔的世界中是如何渺小,也看见他们是如何凝聚在一处构筑博大;看见他们在恒长的时间中如何短暂,也看见他们的信念和心意可以延绵到多远之后的未来,而源源不知断绝。
她看见他们敢以这样的微茫之躯叫嚣着胜天半子,也看见他们俯下身体怜惜起草木之青。他们看得到广博而繁厚的苍生人世,也看得到细小而削薄的秋毫草芥。
他们会为长得看不到尽头的结果付出自己的一生,也会为短得转瞬即逝的美丽停留驻足。
昭元看的越多,就好像越明白创世诸神和始主对他们的偏爱。即便世上总有抹除不清的丑恶作祟,可是凡人的生活和心意,美丽得叫人心生向往。
她从来没想过去做一个凡人——去做一个这样的凡人。
她想了又想,想了又想,忽而便笑了起来。
“好啊。”
她如此说。
那真是太好了。
第158章再见小涵,我不想再回去了。……
彤华没想到昭元居然这样痛快就答应了这事,有些诧异地看了她一眼。
这早已做惯了尊贵神主的昭元君,脸上却没有半分的遗憾不舍,甚至有些期盼似的喜悦。
“做人这么开心?”
“做人未必开心,但做神也就这么回事。”
彤华自觉或许永远也理解不了这个想法。若是叫她舍去了如今可以为所欲为的神力和身份,恐怕她面对那些无能为力,非要疯了不可。
她不可能舍,推己及人,便觉得昭元也不肯舍。
但既然昭元愿意如此,那自然就最好。
彤华没有直接开始,先让昭元作以准备。门外的东季和碎玉都被传唤入内,昭元留下了碎玉作陪,让东季在外面守好,莫要让人打扰。
昭元没说长生骨的事,只说了要化人的事,二人自然以为是彤华逼迫,坚决不肯,反过来就要对彤华动手。
彤华没动,也没言语,等昭元将人稳定下来,支使东季去房外看守,而自己也稳稳坐在了一边的床榻之上,她才走上前去。
先前递给昭元的瓷瓶,里面是麻痹感官的药物。尚为神体时剖骨的疼痛无法消弭,但等她变成了凡人,这药物就该起到极佳的效用,免得她活活痛断性命。
彤华站在她面前,见她将药都吞了下去,这才扬起手来,描出一道剥离她神息的符咒。
符咒发作,在彻底剥除之前,尚需一段时间。
房外的结界牢固地布设开来,碎玉紧张地守在昭元身边,拉着她的手给她支撑,而彤华眼底流露出暗红色的光华,穿透了昭元的神体,看清她体内每一丝神蕴的分布。
她掌心结印正对昭元,她的神力一缕缕通过联系的脉络归于她的身体。
她在等最后的时机,必须要在最后一丝神息退去的片刻之前抽走长生骨,才能保住昭元的性命。
彤华的眼皮半垂下来,但却一眨不眨,眼底那一点暗光盘桓不灭,望着昭元神息一点一点流逝,等待着最后到来的那一刻,便要出手。
昭元所有神息慢慢褪尽,从四肢归于身躯,最后向着长生骨所出的位置退去。
眼见着只剩最后一分,彤华正要出手,众人眼前,却齐齐看到一道刺目的白光,呈弧形之势,从彤华背后绕过她,以一种极快的速度直取昭元而去。
彤华无暇顾及为何房外的诸多使官都毫无反应,也无暇多想为何结界失效。昭元此时虚弱至极,早已无力抵抗,好在彤华反应极快,手掌收势变为一推,将昭元和碎玉彻底推入床帐之内的范围,一道坚牢的结界立刻将她们紧紧包围。
彤华非常清醒,此刻虽没有多余的时间追究,但优先是要保住长生骨不落于他人之手。长生骨没了就没了,但若是被人夺走,借此生出什么后患,那才是更麻烦的事。
于是她第一时刻选择了护住昭元,而这一切只发生在瞬息之间,已经开始的化力无法暂停,最后一抹灵蕴就在这一个突如其来的变故里,彻底消失在昭元的凡人之躯内。
彤华紧紧眯了眯眼,眸底深红之色渐重,仿若染血一般。
那白光速度极快,却只来得及撞在彤华那结界之上,只是它反应却也很快,一击不成便立刻改换攻势,骤然扭头扑向彤华。
彤华力量本就外放,优先确保可以绝对护住昭元之后,尚不及收手,而那白光却以更快的速度扑向了彤华因正在施术而前伸的手腕。
它十分果断而凶狠地越过,彤华手腕立刻露出一道深可见骨的血痕,其中的经脉骨骼尽数断裂,却因速度太快,甚至连血都没有溅出一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