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没有明说,只偷偷藏起了他那一枚被山匪削断了挂绳的平安结。
她向他道谢,请他与自己同路而行,他似乎没有目的,于是欣然同意。只是走出了不远,便说他要回去。
她问他回去做什么。
他回答她道:“我师妹送我的平安结丢了,我得回去找。”
其实,如果赵琬那时有对感情游刃有余的本领,便能注意到这句话的重点其实落在“师妹”,“师妹送他的平安结”或者“师妹送他的其他什么东西”,这才是一样的意思。
但那时的赵琬只是想到,啊,那枚平安结,果然是他极重要的东西。
从容如赵琬,也有晚了许多年,才后知后觉的时候。
他不是被她伤透了心,才转而看清了小师妹的好,才沉下心留在了小师妹的身边。从一开始,小师妹就是他心里更重要的那个人。
赵琬苦笑道:“两国交战,我算不如人,输了也就输了。但是印珈蓝是个祸害,绝不能留。我原想着,他为了你,必然会设法去杀印珈蓝。在听印珈蓝说他研习修灵道之后,我就更加相信他一定可以杀掉印珈蓝。”
她说到这里,却又有些世事无常的慨叹与绝望:“但是印珈蓝一点都不害怕,她跟我说,让我放心,她说段玉楼不足为惧,白沫涵必死无疑。我以为印珈蓝还有别的手段,便问她为何。”
彤华的眼睛紧紧地盯着赵琬,她的潜意识告诉她,这就是段玉楼死去的真相。
赵琬继续道:“她不曾防备,便告诉我说,段玉楼根骨已毁,修为尽失,已是个普通人了。”
彤华怔在原地。
她迟滞地反应了许久,才将这句话的意思在脑海中拼凑出来。
她无法相信,咬着牙道:“印珈蓝一个半妖,懂什么修灵道?她看得出什么?”
赵琬有些怜悯地望着她:“她不是看出来的。当初印珈蓝见你征战,便想设法除你,白河谷的那道疫毒,从一开始就是奔着你去的。别人或有解药,可以挽救性命,但你没有。没有任何办法可以救你,你只有死路一条。”
但她活了。
让她活下来的,不是别人,而是段玉楼。
彤华开始回忆起当初的那段日子。段玉楼带回来的解药方子,救活了大部分的国民,唯有她吃了他亲自喂给她的解药,依旧还是病得人事不省。
她醒来的时候,只听说他带着昏迷的她去了一趟青冥山,如此便治好了。
他说什么来着?他说白及没有出来见他,但是乔谭出来了,给他说了解决的办法,让解药生了效用。
可解药哪有什么效用?
她混乱地想到当初在宫中见到乔谭,他始终用一种仇恨又愧疚的眼神看着自己,哪怕是在求死的最后一刻,目光里也仿佛含着许多未尽之言。
她那时只以为他是阅尽沧桑,不堪容忍世事无常罢了。
但如果,他是真的有话没有告诉她呢?
如果段玉楼真是为了救她,所以毁去了一身修灵道,那么之后的一切都可以拥有了另一种解释。
他从来不用修灵术法,不是因为愧对师门,而是因为他是真的无法再用。
他明知道自己有危险,明知道印珈蓝一个半妖,可能会更快地赶到卫都,但他依旧只是快马而已。
当初他接到自己的信去东郡救援卫旸都能用术法,没道理在这样重要的关口还如此遵循原则浪费时间。
与她有关,他何时那般重过原则?
她忘记了于他而言,她远比他的原则更加重要。
彤华整个人变得僵硬。在今日之前,在赵琬说到此处之前,她恨过许多的人。她觉得是印珈蓝害死了段玉楼,觉得是赵琬和薛勘害死了段玉楼,觉得是卫旸害死了段玉楼,但她独独没想过——
是她自己害死了他。
如果不是为了救她,段玉楼的修为就不会毁,那么哪怕有再多的敌人虎视眈眈,也伤不了他性命分毫。
可笑她还总做着顺利的假设,幻想他若不死,如今该是个多么美好的局面。
她根本没想过,他即便活下来,也只是个凡人,死亡对他而言不是归来,不是重生,就只是死亡——
尽是一场空。
彤华喉头艰涩,说不出一句话来。
段玉楼当初在卫国王宫门前转身而去的那个背影,和步孚尹在夙夕殿前离去的那个背影,在她脑海中重合成一片——
过去了这么多年,她又一次害死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