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毓闵一愣,拿着帕子想要往脸上覆的手停在半空,茫然看着宁毓承。
“二哥,我只说我的看法,二哥姑且听一听。”
宁毓承在宁毓闵面前坐下,直视过去,诚挚地道:“二哥,这次我去王家坳村,能顺利拿到白蜡,并非我有多聪明,而是我是宁氏的子孙,是宁侍郎的儿子,他们都要高看我一眼,谁都不敢怠慢我。像是常平仓粮食之事,皆是因为我是宁氏子孙。府衙大门破破烂烂,可平民百姓,谁都要绕着走。一则是畏惧官府,二则是压根进不去,休说是知府,连书吏都不会搭理他们,会径直驱赶。”
想到这段时日的风波,宁毓闵听得出了神,手跌落下去,将帕子紧紧拽在了手中。
“权势真是好东西啊!”宁毓承感慨叹息了声,复又微笑道:“权势本身无好坏,端看人如何用,有人用来为非作歹,有人用来行善积德。”
宁毓闵跟着道:“小七说得是,权势是天底下最好的东西。阿爹他”
终究是不大习惯说长辈的不是,且宁悟晖已经前程尽失,宁毓闵嘴里泛起苦涩,低声道:“我喜欢医术,一直念着行医救人。这次看到明州府死伤的百姓,我心中难过,想着以后能救更多的人,偿还阿爹欠下的债。”
“二哥,三叔的事,与你没甚关系,你别将这些都揽在身上。祖父以及阿爹的事,更与你无关。”
宁毓承这才慢慢开解宁毓闵,温声道:“二哥现在先养好伤,认真读书,待考完科举,有功名在身,无需事事靠着宁氏撑腰,二哥想要做的事就多了,还自在自得。”
“我的脸,估计就这般了。”宁毓闵原本笃定了心,此时变得后悔起来。可惜,后悔已晚,宁毓承心中刺痛,忍不住抬起手,轻轻抚摸着伤痕。
“二哥别摸!”宁毓承赶忙出声阻止,宁毓闵惊了跳,手嗖地垂落下去。
在大齐止血,大多是撒香灰,甚至用泥涂抹。除非大齐人非肉身凡胎,否则只会在伤口中留下引起感染的污物,
宁毓承仔仔细细端详着宁毓闵的脸,估计他当时并未止血医治,反倒恢复得比较快。从肉眼看去,伤口至少已经自行愈合。
“二哥未曾在伤口上抹一些乱七八糟的药,正值冬日,不易化脓。只要保持伤口干净,二哥还年轻,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伤恢复得快,估计以后不会有大问题。”
“真会愈合,再也看不出来?”宁毓闵心头涌起希冀,又怕失望,小心翼翼地问道。
“肯定会愈合。”宁毓承肯定地道,不过,他也不敢保证,委婉地道:“死马当活马医,二哥就当是拿自己来做试验,如何处置伤口,这是难得的经验。”
宁毓闵眼睛亮起来,难得真正高兴地笑了:“小七说得是,我将自己养伤的经验记下来,要是伤好了,就是最好的方症。”
笑着笑着,宁毓闵的又变得不安,在榻上挪动着身子,焦灼地道:“可是,若祖父有个三长两短,二伯父要归乡丁忧,要是有人不买账,小七,你的白蜡该怎么办?”
“二哥,祖父还活着呢。”宁毓承其实也担心,但他更多的则是伤怀。
宁礼坤是他来到这个世界后,对他支持,与他相处最久的人。
宁毓承不避讳关于权势的现实问题,但他是人,人不会只盯着得失,忘记人该有的感情。
“祖父还在,我们好好陪伴着他。”宁毓承点到即止,没将死后如何荣光,哭得再厉害,守孝如何尽心尽力,皆对逝者丝毫无用的话说出来。
宁毓闵听懂了宁毓承的选外之音,沉默片刻,起身去重新倒水,洗净手脸,在脸上覆上干净的伤布。
整理过后,宁毓闵看上去精神了许多,道:“小七,我们进去看看祖父。”
宁毓承道好,与宁毓闵一道进去卧房。宁大翁坐在床踏板上,靠着床沿打盹,听到动静一下睁开眼,转头看到是他们,他撑着站起身见礼,小声道:“二郎七郎来了。老太爷还未醒。”
宁礼坤直挺挺躺着,脸色蜡黄中透着清灰,若非微弱的呼吸,活脱脱像是死人一样。
宁大翁上了年岁,来回奔波操劳,又守着宁礼坤,早已疲惫不堪,站着都吃力。他晃了下,一旁的宁毓承眼疾手快搀扶住了他:“大翁你快回去歇息,我晚上守着祖父。”
“还有我,我与小七轮流守着。大翁你快回去歇着吧,别也一并病倒了。”宁毓闵跟着劝道。
宁大翁着实撑不住了,道:“是,老奴先回去歇上一歇,再来老太爷身边伺候。”
交代了几句宁礼坤吃药的事,宁大翁离开卧房。生怕宁礼坤冷着,宁大翁不顾宁毓承先前的劝告,又在屋中加了两个薰笼。
热气夹杂着药味,难以形容的酸臭味萦绕在屋中。宁毓承憋住气,走到窗棂边,将窗棂打开,搬了屏风挡住直吹进来的寒风,将薰笼提了两只出去。
宁毓闵在旁边看着,若有所思问道:“小七,可也是与以前一样,要让病人保持洁净舒适?”
宁毓承说是,待换过气,屋内不那么热,总算舒适了许多,他去将窗棂关上,留下道缝隙透气。
卧房外的小炉上煮着水,水沸腾了,宁毓承倒进碗中与细嘴壶中,拿到屋外放着。
很快水便凉下来。他在碗中加上盐,细嘴壶里加了蜜,回到卧房,侧身坐在床沿边。
宁毓闵在一旁帮着忙,坐在床头搀扶起宁礼坤,让他靠在自己身前,问道:“小七,为何要加盐?”
宁毓承尽可能简单易懂解释道:“与我们用青盐漱口一样,盐能清洁,杀病。”
宁毓闵哦了声,仔细看着宁毓承的动作,见他用干净的纱布,蘸着盐水,仔细地清洁宁礼坤的口鼻,再用细嘴壶喂蜜水。
蜜水大半从嘴角流了下来,所幸多少吃了些进去。两人一起整理好宁礼坤被打湿的衣衫,放下他在床上躺好。
宁礼坤依旧如原先那样躺着,宁毓承看了会,心中暗自叹了口气,对宁毓闵道:“二哥,你脸上有伤,回去歇着吧,我守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