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忘风上了山。
这山大抵有了些年头,老旧的陈年大树上缠满了枯萎的藤萝,槐树松竹,携着烟的柳树,山路也崎岖不平,不太好走。
戚忘风穿过一地凌乱的落叶和树木,伴随着稀声的鸟鸣,他闻着烧纸的余香,伴随着飘零的黑尘,找到了夏知藏于深山的衣冠冢。
那是一块被人擦得很亮的黑白墓碑,上面贴着照片,碑前堆着柔软的黄蕊白花,还有一个铜盆,里面是烧完的一沓一沓纸钱。
墓志铭上简单几个字。
【爱子 夏知之墓】
周遭的落叶已经被清扫,在这野草蔓生的山坳,干净的不见一丝落尘。
照片里的人单手抱着篮球,眼瞳似藏银星,脸颊棱角分明,笑起来的时候多少带些少年似的风发意气,举手投足都带着野风般妄为的潇洒。
戚忘风又看到了夏知最好的样子。
在这个百鸟稀声的秋天,在堆满白花的衣冠冢前。
戚忘风抚摸墓碑上的照片,满掌心的冰冷,凉凉的,透到心底的寒。
戚忘风闭上眼,眼瞳潮湿。
天色渐渐暗了。
戚忘风下了山,没有走,他在车上,望着那座黑钺钺的孤山,车载垃圾桶上烟头,堆成了一堆。
他已经四天没有合眼了。
他去哪里了?他会受苦吗?那些穷凶极恶的毒贩会怎么对待他?
不知道。
戚忘风捂住了眼睛,疲倦和焦灼火一样烧着他的心,连腿都开始隐隐作痛,他忽然开始有些憎恨自己——
他总是这样,有太多太多的不知道,也有太多太多的不明白——不明白自己为什么总是得不到夏知的喜欢,不明白为什么自己总是得不到夏知的青睐,他总觉得不该这样,他总觉得他和夏知的关系不应如此,可到底哪里出了错,他就是不知道,不明白。
于是他思来想去,历历细数,最后想,果然全部都是夏知的错。是他利用他,背叛他,抛弃他,才让他们这般走穷途末路。
而他这样伤害他的原因也很简单——因为他不喜欢他。
戚忘风做事向来直来直去,爱恨向来讲究公平,谁伤害他,他就报复回去,谁都不会例外。夏知不爱他,他也不要爱夏知了,夏知伤害他,他就要伤害回去,天平两侧砝码等重,这样才是板板正正的公平。
……
但这似乎又有哪里不对——一种他想不明白的不对。
于是他报复中又带着一些犹豫,狠毒中又沾着一点茫然,少年小心翼翼的哄他,他就会情不自禁的心软,给他一个吻,他又会不假思索的沉迷。
他时常痛恨自己的不坚定,又无可否认的在这种痛恨中,偷偷感到一些不为人知的窃喜。
于是他懵懂有些明白,爱并不是那样可以用简单划分的东西。它是一朵扎根他心脏深处布满荆棘的花,时时让他疼痛,偏偏让他欢喜。
他明白了一点,但又不太具体的明白。为波
但他向来擅长安慰自己,反正他和夏知还有大把的时间,所以他时常觉得,没有关系,只要人在身边,总有一天,他能把事情想个通透明白;总有一天,夏知会接受现实,与他好好相处……爱是多奢侈的东西,他没有也没关系。
他总觉得,他有大把的时间去想通,也有大把的时间弥补错误与伤害,之后,他们还会有大把的时间和好,然后相爱。
然而命运捉弄,意外总比计划先来,有人不打招呼,连根带叶的摘走了那朵满是荆棘的花。
可那花的根已经密密麻麻缠满了他的心,这般被人粗暴的扯走,疼得他几乎断了半条命。
……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呆在这里,但他也不想走。
这里是夏知长大的地方,好像靠近这里,靠近了这座山,他也就摆脱了皮囊的禁锢,轻轻靠近了少年干净的灵魂。
那座衣冠冢好像从山上,搬进了他的心里。
这让他多少有了一些安心,也终于微微浮上了些许困意。
他会把他找回来的。
戚忘风想,他会把他找回来,好好的……向他道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