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越下越大。酒馆里已经空了,只剩下里面那桌四个人。“……兄弟在道上混了这么多年,可规矩也是懂的……那同知可是州官,这等生意,谁敢接?要是动了朝廷命官,以后我俩在青州还怎么混……”声音压得很低,断断续续,也只有身边的人能听见。刘玉彦笑了笑:“我家大人既然想做这个生意,自然是开好了价格。两位若是不敢接,那刘某便另寻他人了……”雷猛沉默下来。“什么价格?”身边的雷虎突然开口问道。刘玉彦慢条斯理地端起茶杯,刚要喝,又放下来:“一千两。”“一千两?”雷虎冷笑一声,“他是青州二把手,身边护卫不少,这价码……太少了吧?”“是你们兄弟俩……每人一千两。”刘玉彦开口道。雷猛和雷虎对视一眼。这个价码的确让人心动,只不过,风险太大。“风险不用担心。”刘玉彦像是看出了他俩的心思,说道,“事成之后,我会安排一群流民纵火杀人,制造混乱,到时候青州城一乱,谁也查不出是你们干的……”“青州城?”雷猛皱起眉头,“为何要让青州城乱?”刘玉彦盯着他片刻,还是开了口:“因为青州城……是西梁王的城……”窗外雨声盖过了他的声音。没多久,刘玉彦从怀中掏出一沓银票,放到桌上,推到雷猛面前。雷猛抓起银票,点了点头,塞进怀中。兄弟俩重新披上蓑衣,转身出门。消失在雨幕之中。刘玉彦看着他俩离开的方向,半晌悠悠开口:“这两个家伙,真的能行?”随从闻言抬头:“雷猛,雷虎。算是青州道上最惹不起的两个亡命徒。”“哦?有多惹不起?”“五年前北关帮想抢他们的生意,夜里派了三十人去烧他们的窝棚。第二天一早,帮主的脑袋就挂在了城门楼子上,舌头被割了,眼珠子瞪得溜圆。三十个打手死的死、跑的跑,没一个敢出来指证。雷猛还大摇大摆去衙门递状子,说北关帮夜袭民宅,他们是正当防卫。”刘玉彦挑了挑眉:“你们衙门……就这么算了?”“还能怎的?”随从冷笑一声,“现场没留下半点证据,雷家兄弟又在青州地面上盘根错节,我们这些当捕快的,不过是赚口饭吃,何必去触霉头?再说了,北关帮本就不是什么好东西,官府也乐得看他们狗咬狗。”刘玉彦点了点头:“是什么狗无所谓,只要能咬死人,就是好狗。”随从犹豫了一下,问道:“刘先生,王爷想拿回青州城,怎么过西陇卫那一关?”刘玉彦瞥了他一眼:“你以为,为什么要让青州城乱起来?”“为什么……”随从想了想,摇了摇头。“你们这些人,只会打打杀杀,却不懂’上兵伐谋’的道理。”刘玉彦轻笑一声,“这青州城一旦乱起来,西陇卫必然会平乱,到时候刀兵无眼,难免伤及百姓。我家主子再上个折子,说西陇卫草菅人命……你说,边军不好好镇守边疆,却来守成,朝廷会怎么想?”店内静了下来,只有油灯的噼啪声和窗外的雨声。随从盯着刘玉彦看了半晌,咧嘴笑了,露出黄黑的牙齿:“刘先生,好毒的算计。”“无毒不丈夫啊。”刘玉彦冷笑起来。“那接下来……需要在下做什么?”随从问道。刘玉彦想了想:“你回衙门,把秦同知的行踪盯紧了……听说他最近总往城外跑?”“是。”随从点点头,“如今流民众多,府里搞了个以工代赈的法子,招了上千流民修水利,秦大人隔三岔五就出城巡视,说是怕有人克扣赈灾款……”“好得很。”刘玉彦眼里闪过一丝狠厉,“他想做个清官,就到黑水河里去做吧……把行踪告诉雷家兄弟,城外荒郊野岭的,杀了人抛进河里,连骨头渣都找不着,比在城里可干净多了。”随从咧嘴一笑:“在下明白。”……青州府衙。知府大人被镇北王架空后,整座城的民生大权,实际落在了秦同知手中。一时间,青州各地县的官吏登门拜帖无数,送礼的队伍络绎不绝。秦同知来者不拒。礼盒送入后,他从不亲自拆看,只让文书在偏厅逐一登记送礼者的籍贯官职、礼金数目、礼物清单,不久之后,这些账簿会被仔细誊抄两份,一份锁进书房,另一份则由心腹悄悄送往铁林谷。这正是林川的布局。让秦同知收下这些礼,看似纵容贪腐,实则藏着两层深意。一是给秦同知筑起一道“贪腐”的保护色,免得在青州官场太过清廉,引人瞩目。二是通过账簿里的内容,能推断出青州官场的许多黑幕。比如,某县频繁送礼求开盐引,那么显而易见,当地的盐市必有猫腻;若某地送来的礼金远超俸禄,不用多说,其治下必然藏着苛捐杂税;若是商贾大户送来高额礼金,只需一查便知,其所在地必定官商勾结……,!这些零碎信息在账簿上汇成脉络,只需对照各地上报的赋税、刑案,便能将青州官场的盘根错节捋得清清楚楚。林川自己也说不清为何要费这般功夫。他只是习惯性地未雨绸缪,在一些看似无关紧要的地方,放下一颗棋子。这些信息也许永远不会用到。可一旦哪天,镇北王与西梁王彻底撕破脸皮,青州这处要地定会沦为风暴中心。到那时,青州官场,怕是免不了一番明刀明枪的血洗。这一日,天气微凉。秦同知和往常一样,用过早膳,便带着随行的衙役出了城。此去黑水河畔三十里,早上去,要夜里才能回来。不过他已经习惯了这样忙碌的生活。自从来到青州任职,心中沉埋多年的劲头竟也冒了出来。按规制,同知只分管盐务、粮运、缉盗等事务,可自从知府被镇北王软禁,整个青州的行政、司法、财政重担,便一股脑压在了他肩上。案牍堆积如山,时常忙到深夜,可他半点不觉得累。每次巡河回来,看着流民们在工地上挥汗如雨,想着水渠贯通后两岸的良田,心里就踏实得很。更让他心心念念的,是和砚秋的关系也改善了许多,女儿近来回府的次数勤了,脸上的笑容也多了,前几日她还亲手炖了汤送来,非要亲眼看他喝完才肯走。马蹄踏上官道,秦同知掀开车帘望了望天色。云淡风轻,正是上路的好时候。:()封疆悍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