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林堡。一帮厨娘围在灶台旁。灶膛里的火苗噼啪作响,大铁锅里装满了水。林川挽着袖子,手里拎着一块肥瘦相间的五花肉,几下切成麻将块。“看好了!”他手腕一翻,肉块“哗啦”倒进锅里,“肉要切得厚实,炖出来才有嚼头。”张小蔫蹲在灶台边,手里攥着根柴火棍,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锅里的肉,口水直流。“发什么呆?添柴火!”林川头也不抬,老姜放在案板上,刀背一拍。“啊?哦!”张小蔫如梦初醒,手忙脚乱地把柴火捅进灶膛。一旁的厨娘拎着铜壶过来:“大人,热水备好了。”“好,放那儿吧。”林川盯着锅里渐渐浮起的血沫,铁勺一撇,“血沫要撇干净,不然汤浊。”厨娘们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的动作,生怕漏了哪个细节。“热锅凉油,”林川说着,铁勺在锅里转了一圈,油顿时“滋啦”作响,“糖色要小火慢炒,急了就苦。”冰糖在热油里慢慢融化,变成琥珀色的糖浆,甜香四溢。有人肚子发出了雷鸣般的轰鸣。林川将肉块倒入锅中翻炒。肉块裹上糖色,渐渐变得金黄,油花“噼啪”作响。葱姜蒜下锅,香气“轰”地炸开,整个厨房顿时被浓郁的香味填满。“酱油要沿着锅边淋……”他手腕一抖,酱油顺着锅边滑下,顿时腾起一股带着酱香的雾气,“这样才出味儿。”热水倒入,汤汁翻滚起来,肉块在棕红的汤里沉沉浮浮。林川盖上锅盖,拍了拍手:“半个时辰,小火慢炖。”“哎呀大人啊大人!”南宫珏慌慌张张地冲进人群,一把拉住林川的手腕,拽着就往外走:“君子远庖厨!大人身为主将,怎能亲自操持这等琐事?《礼记》有云……”“哎哎哎哎哎——”林川被他拽得踉踉跄跄,回头冲张小蔫喊道,“看着火!半个时辰、半个时辰!”南宫珏把林川拽到一旁,开始滔滔不绝:“大人!《孟子·梁惠王上》曰:’君子之于禽兽也,见其生,不忍见其死;闻其声,不忍食其肉。’大人身为朝廷命官,当以……”林川听得脑袋嗡嗡作响,眼前仿佛有无数个“之乎者也”在打转。他揉了揉太阳穴,突然开口:“怀瑾啊。”“……是故君子……啊?”南宫珏一愣。“一会儿红烧肉炖好了,你吃不吃?”南宫珏张了张嘴,方才那浓郁的肉香仿佛还在鼻尖萦绕。他犹豫了一下,声音不自觉地低了几分:“属下……自然是要吃的。”“那不就得了!”林川一拍他肩膀,“走,回去看看肉炖得怎么样了。”南宫珏跟在他身后,嘴里还小声嘀咕着:“……虽不合礼制,然《论语》亦云’食不厌精,脍不厌细’,圣人尚且重饮食,将军此番……倒也合情……”半个时辰后。林川掀开锅盖,浓郁的香气顿时扑面而来。汤汁已经收得浓稠,肉块红亮诱人,用筷子一戳,颤巍巍的肥肉像果冻似的晃动。“好香啊……”众人纷纷凑了过来。这锅红烧肉,很多人是捞不着吃的。可这不妨碍大家围过来闻味儿……林川舀起一块肉,吹了吹,递到南宫珏面前:“尝尝?”南宫珏犹豫了一下,小心翼翼地咬了一口。肉汁在口中爆开,肥而不腻,瘦而不柴,酱香中带着丝丝甜味。他眼睛一亮,脱口而出:“妙哉!此味只应天上有……”“天上有没有不知道!”林川抄起铁勺敲了敲锅沿,“铁林堡的灶台上倒是有一锅。”众人哄笑起来。张小蔫的肚子又“咕噜”一声。林川笑骂着舀起一勺肉:“都愣着作甚?拿碗来!”厨娘们面面相觑。有人攥着围裙不敢动:“大人……这不合规矩……”“屁的规矩!”林川把勺子往灶台一杵,“你们连自己做的菜什么味儿都不知道,让弟兄们怎么下咽?上次谁做的酱肉来着?齁死人了……”“奴婢知错!”一位厨娘“扑通”跪下,身后哗啦啦倒了一片。林川气得摇头:“我是让你们吃肉,不是吃板子!你们跪什么跪?”说着把红烧肉挨个分到碗里,“都给我仔细尝,记住这个味儿……”“谢大人恩典……”厨娘们纷纷磕起头来。刚吃了两口,王铁柱的身影出现在厨房门口。“铁柱?你怎么来了。”林川舀了一碗肉,递到他手里,“尝尝!”王铁柱没动筷子:“大人,青州来的商队,说了些事情……”“说,什么事?”“府军……在杀流民充军功。”铁勺突然停在半空,周围都安静了起来。林川目光冷了下来:“说清楚。”“他们……专挑逃荒的青壮……”王铁柱的声音越来越低,“剃发后,充作鞑子首级……”,!“商队人呢?”“在大门外候着,属下觉得大人有话想问,就带他过来……”“嗯。”林川点点头,“这人……什么来路?”“跟张家做了十几年生意,属下打过几次交道,为人倒还敦厚。哦对了,他不光是走商队,听说在青州府,还开了几家酒楼……”“酒楼?”林川一听,来了兴趣,“叫过来吧。”“喏!”王铁柱把碗递给张小蔫,转身出门。灶房里,红烧肉的香气仍弥漫在空气中,但方才的热闹早已消散。所有人都默默退开。张小蔫轻手轻脚地搬来一把榆木凳子,放在林川身后。林川缓缓坐下,指节轻轻敲打着大腿,目光沉沉地盯着门口。不多时,王铁柱领着一个中年商人走了进来。那人身着靛青色棉布长衫,腰间系着皮质褡裢,虽风尘仆仆,但步履沉稳,显然是个常年走南闯北的老行商。他一进门,目光先是在灶台上那锅红烧肉上停留了一瞬,随即规规矩矩地拱手行礼。“小人姓陈,是’隆昌号’的掌柜,见过大人。”林川微微颔首:“陈掌柜,说说吧,青州府军是怎么回事?”陈掌柜点点头,从褡裢中取出一本册子,翻开其中一页,上面密密麻麻记着些数字。“上月二十三,小人的商队路过青州城外三十里的官道,正巧撞见府军押着一队人往林子里去。那些人衣衫破烂,分明是逃荒的流民。”他顿了顿,“小人原不想多事,可第二日再经过时,看到那片林子里……”“说下去。”林川的声音很轻。陈掌柜颤抖着说道:“全都是无头尸体……”:()封疆悍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