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向冷漠的雪千寻竟反常地哭了出来。她忽然想要抱抱这个濒死的陌生人,抱紧,再紧,这样可以挽留她不断消逝的生命吗?转眼,她被浸了一身的血,像火一般灼人。而那人却逐渐冰冷。这般灼烫与冰冷,一瞬间击溃了雪千寻内心深处的壁垒,顷刻溃不成军。
——那是恍如隔世的记忆了。
也曾有个如西风一样戴着面具的人,尚且稚嫩的小手紧握冰冷的长剑,是个连成人都会畏惧的孩子。可她却总是用清澈的声音对雪千寻说着最温柔的话语。
忽有一日,鲜血染红了那人的衣裳,碎了半边的面具之下,露出了隽秀的下颌与漂亮的嘴唇。断桥之上,雪千寻疯狂一般向她奔去,而那人却终究没来得及对她说出什么,只是在最后一刻,她终于触到了雪千寻的手,用冰凉而柔软的唇,在她指尖留下轻轻一吻。旋即,便随着脆弱的残桥,一同落进了深邃的湖底。
久远的记忆,如潮水般涌来,随之而至的,是那犹如刀剐的伤痛。
如何才能从死神手中夺回一个人?!
西风感觉身体被温存地裹紧了,竟有莫名安心的感觉。已经死了么?果然还是死了比较惬意。怎么?有人在哭。并且在哭的同时——
“笨蛋!混蛋!臭西风!……”
哪个不要命的敢当面骂她?
对了,自然是春江院那个坏脾气的冰美人——雪千寻,庄王的雪千寻。
温热的水珠接连落在自己脸上,西风吃力地张开双眼,看见泪水滂沱的雪千寻。
她竟然哭成这样。为什么?
雪千寻的暴躁和清冷都是出了名的。春江院这类地方,有棱角的女子很难过得平安无事。可是自始至终,不论是遭遇羞辱还是被威逼利诱,雪千寻都只有一种方式来回应——发火。欲买她的笑容,自然是痴心妄想。于是偏偏有人别出心裁,不惜将重金付给老板,只为一睹雪千寻的泪颜。梨花带雨的绝色佳人,想必更有一番风情。然,那一次,雪千寻几乎被打死,仍是没落一滴眼泪。她好像一只被逼入绝境的幼狼,看起来还很弱小,却悍勇地挥舞着爪牙,散发骇人的气势,力壮的打手甚至莫名受了重伤。
原来,求她一滴眼泪,竟比一抹笑容更难于登天。
这件事在帝都一夜传开。庄王便在那场风波之后,高调宣称雪千寻为他所有,不准任何人将她冒犯。
一向坚不可摧的雪千寻,此刻竟在为一个陌生人泪水决堤。
西风努力抬手,抚拭雪千寻的泪痕,温声道:“你骂我。”
雪千寻一惊,欣喜若狂。
西风蓄了好些力气,唇角上扬:“哭个什么?”
不曾想,雪千寻哭得更凶骂得更厉,“大混蛋!大笨蛋!”仿佛特别害怕失去一样,越发用力地将她抱紧。
“别骂我了,好不好?”西风无奈,吃力地喘息着。因为雪千寻那特别紧箍的怀抱,西风甚至感觉自己离死亡更近了,“放、放手!你、你和我很熟么?”她很不解,传闻中清冷孤僻的绝色琴师,原是这般古道热肠、擅长结交的么?
雪千寻奇迹般地止住了哭声,怀抱也蓦然松了许多。
西风不失时机地努力呼吸,疲惫地合上双目,差一点撒手人寰。
雪千寻揉了揉被泪水模糊的眼睛,仔细凝视西风的脸庞:“西风,你很像她。我常常在想,你……会不会就是她呢?”雪千寻的脑海再度浮现那个“她”临死前的画面,不知什么兵器洞穿了她的心口,那狂涌的鲜血成为雪千寻永无止境的梦魇。突然,她揪住了西风衣领。
西风轻微一抖,拼命捂着。“你要做什么?”她一瞬间被吓活了。
雪千寻回过神似的松开手指,顿觉万分抱歉。自己在对这个陌生人胡言乱语什么?还做出如此唐突的举动?只见西风的睫毛颤了颤,目光不知落在何处,少顷,终于有力气拿出一个翡翠哨子,送到雪千寻嘴边。
“救我罢。”
雪千寻心领神会,吹响哨子。
片刻,月下飞来一只漆黑如墨的巨雕,掀起一阵冷风,径直落到雪千寻和西风身边。那黑雕目光锐利,带着杀茫。雪千寻顾不得怕它,将西风抱起,轻轻放在雕背上。西风的目光始终追随着雪千寻,将她的一举一动一颦一蹙都望在眼里。
雪千寻将披风和手炉都给了西风,最后替她理顺额角的乱发,郑重道:“下一次,活着见我。”
西风唇角微弯,露出狡黠的浅笑:“赚了。”
雪千寻不解。
“是秘密。我看见了第四刀——三刀的第四刀。”
雪千寻浑身一颤,怔住。
扑噜噜……黑雕颇通灵性地抓起地上的长剑,振翅高飞,转眼消失于月辉之下。只余一阵清风,扰乱着皓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