浴室门锁落下的清脆声响,在芭芭拉耳中却如同惊雷。狭小的空间瞬间将她与外界隔绝,只剩下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和急促的呼吸在瓷砖墙壁间回荡。她背靠着冰凉的门板,仿佛那是唯一能支撑她站立的东西。手心里紧紧攥着的,不是三支,而是五支不同品牌、包装盒被她捏得微微变形的验孕棒——萨拉“三支”的命令被她下意识地升级成了“五支”,仿佛数量越多,越能驱散那份噬人的不确定性。
拆包装的手指有些发抖,塑料的窸窣声在绝对的寂静中被无限放大。她强迫自己深呼吸,按照萨拉远程发来的、详尽到令人发指的图文说明操作。当最后一支试纸被小心地放置在平整的洗手台边缘,等待的每一秒都被拉长成煎熬的永恒。
她不敢看。目光死死盯着水龙头一滴将落未落的水珠,思绪却像脱缰的野马,在茫然与恐惧的荒原上狂奔。
**孩子?**
这个词语像一颗投入深水炸弹,在她精心构筑的世界里掀起滔天巨浪。
她想起昨天还和莱昂纳多头碰头,兴奋地描绘着“阳光树屋书房”的蓝图,枫树的阴影该落在哪里,壁炉该用哪种石材……那些清晰的线条,具体的触感,此刻都变得模糊而遥远。一个孩子?一个完全未知的、需要倾注全部生命去承载的小生命?这不在他们的计划里!他们甚至还没真正开始建造那个承载两人世界的“永久基地”,地基才刚刚选定,蓝图还在纸上,一个全新的、无比脆弱的生命却可能已经悄然入驻了她的身体,要求成为这个未完成世界的第一位、也是最重要的“住户”。
太突然了!一切都太快了!快得让她措手不及,快得让她心慌意乱。
她的事业呢?刚刚拒绝了维伦纽瓦的《星尘挽歌》,一个足以将她推向更高艺术殿堂的机会,她内心并非没有遗憾,但为了与莱昂纳多共同规划的宁静未来,她选择了“扎根”。现在呢?如果怀孕是真的,她将面临至少一年的、甚至更长的职业生涯中断期。哺乳、带娃、身体的恢复……好莱坞瞬息万变,等她回归,世界会是怎样?艾米丽带来的荣光还能照亮前路吗?那些等着她的、充满挑战的角色,那些她渴望探索的表演边界,会不会就此与她擦肩而过?
她爱莱昂纳多,深爱。他为了她,可以拒绝顶级项目,可以规划充满烟火气的未来,可以笨拙地学习修车,只为融入她的家庭。这份爱让她感到无比安全和幸福。但是……成为母亲?这完全是另一个维度的责任。她真的准备好了吗?她有能力去爱一个如此弱小、完全依赖她的生命吗?她会不会像《破碎的承诺》里的艾米丽一样,在疲惫和压力下崩溃?那些角色里的挣扎和痛苦,难道要成为她未来的预言?
还有莱昂纳多……他会怎么想?他会像父亲那样,瞬间迸发出巨大的喜悦吗?还是会像他规划蓝图时那样,先是一丝错愕,然后迅速调整,将所有计划推翻重来?他能接受这个比维伦纽瓦的电影更彻底地改变他们生活轨迹的“意外”吗?她甚至不敢想象他可能会有一丝犹豫或压力——那会让她瞬间崩溃。
“万一不是呢?”这个微弱的念头像溺水者抓住的最后一根稻草,在她混乱的思绪中浮现。也许是压力太大?也许是时差没倒过来?也许只是肠胃不适?如果是误会……那她此刻的恐慌岂不可笑?她甚至有一瞬间,希望那五支试纸都冰冷地显示一条线。至少,她还可以回到那个刚刚规划好的、她和里奥两个人的未来里,没有这个巨大的、甜蜜又令人恐惧的变数。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洗手台上的手机屏幕亮起,是萨拉轰炸般的消息:
“芭比!!怎么样???急死我了!!!”
“看到结果了吗???”
“说话啊祖宗!!!”
芭芭拉深吸一口气,终于鼓起所有的勇气,如同等待审判般,缓缓地、极其缓慢地,将目光投向那五支静静躺在白色洗手台上的验孕棒。
时间凝固了。
五支小小的塑料棒上,那小小的显示窗口里,清晰得如同命运刻下的烙印——**两条线。**
不是一支,不是两支。
是五支。
五支不同品牌、不同包装的验孕棒,如同五道不容置疑的判决书,整齐划一地宣告着同一个事实:阳性。怀孕。
嗡——
芭芭拉的大脑一片空白。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萨拉的狂轰滥炸,窗外的风声,甚至她自己如雷的心跳,都像被按下了静音键。世界在她眼前旋转、模糊,只剩下那五对刺目的、鲜艳的、象征着生命存在的平行线。
她真的怀孕了。
不是可能,不是大概。
是确凿无疑。
茫然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她淹没。她靠在冰冷的瓷砖墙上,身体缓缓滑落,最终跌坐在冰凉的地板上。手指无意识地抚上依旧平坦的小腹,那里,一个全新的、微小的生命正在悄然生长。没有预想中的狂喜,没有瞬间爆发的母爱,只有无边无际的茫然和一种巨大的、沉甸甸的、名为“母亲”的责任感,如同山峦般压了下来。
泪水毫无预兆地汹涌而出,不是悲伤,也不是喜悦,而是一种被巨大命运洪流裹挟、完全失去掌控的复杂情绪。她该怎么办?她该如何告诉莱昂纳多?他们的蓝图,他们的树屋,他们的枫树……所有关于两个人的宁静未来,在这一刻被彻底颠覆。
“芭比?”门外,莱昂纳多关切的声音隔着门板传来,带着一丝疑惑,“你还好吗?在里面很久了。凯西的电话会议还没结束?”他似乎靠近了些,手轻轻搭在门把手上,犹豫着要不要拧开,“需要我帮忙吗?”
他的声音像一根针,瞬间刺破了芭芭拉茫然无措的泡沫。她猛地抬起头,泪眼朦胧地看着紧闭的浴室门,仿佛能穿透门板看到门外那个对此一无所知、还在关心她“电话会议”的男人。
恐慌攫住了她。她不能让他现在进来!不能让他看到这满地的验孕棒,看到她如此狼狈、如此茫然无措的样子!她需要时间!哪怕只有几分钟,让她消化这惊天动地的消息,让她组织语言,让她想清楚该如何开口……
“没…没事!”她慌忙回答,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她飞快地用袖子抹掉脸上的泪水,努力让声音听起来正常些,“会议…有点棘手,我需要…再整理一下思路!马上就好!你别进来!”
她手忙脚乱地爬起来,几乎是扑到洗手台边,将那五支如同“罪证”般的验孕棒一股脑扫进包装盒里,又慌乱地将包装盒塞进洗手台最深的储物柜角落,仿佛要将这个惊天的秘密也暂时封存起来。她拧开水龙头,用冰冷的水一遍遍拍打自己滚烫的脸颊,试图洗去泪痕,洗去那份无所适从的茫然。
镜子里映出的女人,脸色苍白,眼眶泛红,眼神里交织着震惊、恐惧、茫然和一丝连她自己都未察觉的、深藏于本能深处的微光。她看着镜中的自己,看着那双曾经在镜头前演绎过无数悲欢离合、此刻却盛满了最真实无措的眼睛。
门外的莱昂纳多似乎相信了她的解释,脚步声离开了门口。
芭芭拉靠在洗手台上,身体微微发抖。她看着镜子里那个即将成为母亲的女人,看着那个被彻底打乱人生计划的女演员,看着那个深爱着莱昂纳多却又被巨大未知压得喘不过气的自己。
**小嫩芽…
图纸上那个代表着他们未来孩子的小小标记,此刻不再是温馨的幻想,而是沉甸甸的现实,在她身体里扎下了根。这份突如其来的、改变一切的馈赠,带着巨大的甜蜜,也携裹着令人窒息的茫然与不确定。她该如何迎接?她该如何告诉那个正在外面、满心规划着二人世界蓝图的男人?
浴室里,只有水流声和她压抑的呼吸声。隐秘的潮汐,终于确认了它的存在,却在她心中掀起了比太平洋更汹涌的风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