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晏禾绞干头发,闲来无事,便偎在床头看母亲留下来的手札,看了一会,觉得眼睛干涩疲乏,她起身熄了灯,回到床上打算入眠。
才刚闭上眼,就听到熟悉的敲击声。
锵、锵、锵——
铁石撞在木牗上的声响。
江晏禾豁地撩开眼皮。
内室西侧的窗牗发出细微的响声,然后就听吱呀一声,无形的手拨开寂静的空气,在心湖上泛起一阵阵涟漪。
经过前两次的惊吓,江晏禾早已没有之前那般无措,但还是颇感无奈。
她抚了抚额头,快速掀开被子,随意披了件月色外裳,趿鞋下地,举灯来到窗边。
果然见到一抹熟悉的身影。
裴戬一袭夜行黑衣,正利落地翻窗而入,右臂环着一坛酒在身侧,脸上带笑,含情双目在灯火照耀下熠熠生辉,丝毫没有闯人闺房的自觉。
江晏禾却不似他这般无所畏惧,黛眉微蹙,不由得压低声音:“你怎么又来了?”
裴戬看她小心谨慎的模样,跨步走近,表情一脸无辜,将酒坛举起:“不是你想邀请我品酒吗?”
江晏禾抬头,这才认出他手中的酒坛就是她派人送去的新酒,神情微微怔住,随即叹了口气,无奈道:“是母亲让我为各房送酒的,只是为了不失礼数,没有想要邀请你的意思。”
她说得十分清楚,裴戬却并不在意。
他看着面前愁眉不展的小脸,语气放轻,夹杂着几缕若有似无的惆怅,缓缓摇头:“从前我饮酒,你求着要我分你一口,如今我来找你同饮,你反倒不愿了?”
听他提起久远的回忆,江晏禾脸颊一热,尴尬地别开视线,唇瓣微微张开,极小的声音道:“过去的事就不要提了……”
不等裴戬回应,她抬起头,认真且严肃地看着他:“你总翻窗进来,终归不妥,被人发现,我们说不清的。”
裴戬双眸亮了一瞬。
他喜欢听到她说“我们”。
他将那坛酒圈在臂间,脸上不见急色,反而还扬起唇角笑了笑:“我打听过了,今日兄长不在。”
今日兄长不在——
短短六个字,被他拈在齿间,说出一种隐秘窥伺的暧昧感。
江晏禾气息上涌,脸气得泛红,狠狠瞪了他一眼。
这话要是让旁人听去,才真是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
裴戬见她雪颊桃腮的模样,像一只炸毛的白兔,强忍住没伸手去揉她未着金钗、乌黑浓密的长发,好半晌,他软了语气,低眸抚着小酒坛子:“阿禾,多年未见,我有许多话想同你说,难道你没有吗?”
轻语低喃入耳,一瞬间勾起了江晏禾好多回忆,脸上的愠怒转瞬而逝,取而代之的是几分不知所措的怔然。
的确,二人从再遇到相认,都还未来得及好好叙叙旧。
分明他们曾经也是很亲密的朋友,
裴戬撩起眼眸,一双清亮如皎皎月华的桃花双目携带笑意,一错不错地望着她,轻柔的声音抚平她心底的躁意。
“我知道你顾虑良多,不过以我们之间的关系,若想要相安无事的对坐共饮,有太多阻碍了,我只能来寻你。”
说着,他轻笑一声,带了些自嘲:“澄心苑对我来说,还好闯些……要你来寻我,那太难了。”
江晏禾看了看他一身夜行衣,深秋露重,他衣袍沾染了许多露水,眼角眉梢携着浓郁的雾气,衣角还有泥点子,不知道踩了哪个水坑,迸溅到蹀躞带上都不知道。
镇戮很爱干净,他常常说她是泥猴子,强迫她去南华寺后山的小溪里洗洗涮涮。
如今两人想要叙旧,都要偷偷摸摸地避开众人。
要是她没嫁人,或者嫁给了别人,都不必如此。
江晏禾很久没说话,裴戬眼里的笑意渐渐淡了。
“若是你觉得为难,那便算了。”
裴戬说完,抱着酒坛转身,轻车熟路地往窗边走。
江晏禾心中一急,那一瞬感情打败了理智,她匆忙开口:“我没觉得为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