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萧然忽然极其轻微地、几不可察地吐出了一口浊气。
这口气息绵长而深沉,带着一种仿佛将胸中郁积已久的灼热闷气排出体外的感觉。
紧接着,他原本紧锁的眉头,竟极其细微地、极其缓慢地舒展了一丝丝。那是一种极其细微的变化,若非素问全神贯注地观察,几乎无法察觉。仿佛一直紧绷到极致的弓弦,极其微弱地松动了一根纤维。
他重新靠回躺椅,目光再次投向窗外,声音低沉而平静,听不出喜怒:
“比想象的……更苦。”
只是陈述味道。
但素问的心,却在这一刻,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湖面,猛地漾开了一圈巨大的涟漪!
那细微的吐气!那眉宇间一丝丝几乎不可见的舒展!
这绝非错觉!
药,有效了!虽然效果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但它确实存在!它像一缕微弱的清泉,流入了那片被烈火焚烧的焦土,带来了一丝微不足道、却真实无比的凉意和滋润!
巨大的喜悦和如释重负感瞬间涌上素问的心头,几乎让她眼眶发热。但她死死咬住下唇,强迫自己保持住表面的平静。她知道,此刻任何情绪的流露都是危险的。
“良药苦口。”她垂下眼帘,低声回应,声音依旧平稳,只有她自己知道其中蕴含的微颤。
何萧然没有再说话,只是沉默地看着窗外,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躺椅扶手上冰冷的玉雕兽首。阳光在他指尖跳跃,映照出那依旧苍白的肤色。
书房内再次陷入寂静。但这一次的寂静,似乎与之前不同了。那碗深褐色的苦药,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虽然只激起了一圈微小的涟漪,却打破了某种坚冰般的死寂。
何萧然的目光依旧停留在窗外萧瑟的景致上,过了许久,才仿佛自言自语般,又像是对素问说:
“这方子……谁教你的?”
素问心头一凛。他是在问师承?还是怀疑方子来源?
“家师‘悬壶老人’曾教导,火毒炽盛,灼伤阴津,需清、养、固三法并用。此方……是晏如根据世子脉象,在师门所学基础上加减而成。”她谨慎地回答,既点明师承,又强调了自己的判断。
何萧然没有再追问,只是那摩挲玉兽的手指,似乎停顿了一下。
“下去吧。”他终于开口,声音带着一丝挥之不去的疲惫,“明日此时,药照旧送来。”
“是。”素问躬身行礼,端起空药碗,悄无声息地退出了书房。
房门在身后轻轻合拢。
门外,秋阳正好,带着一丝暖意洒在身上。素问深深吸了一口微凉的空气,感觉胸中那口一直憋着的浊气,也随着何萧然方才那一口,缓缓吐了出来。
手腕上的伤还在隐隐作痛,但她的脚步却比来时轻快了一分。
第一关,过了。药,有效。
虽然前路依然漫长而艰险,虽然三剂之期如同悬顶之剑,但至少,这微弱的药效之光,让她在这冰冷的王府深海中,看到了一丝真实的、可以抓握的希望。
她低头看了一眼手中的空碗。碗底残留着一点深褐色的药渍。
苦,但值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