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义庄血劫(上)
城西,义庄。废弃多年,断壁残垣在铅灰色的天幕下投下狰狞的暗影。残破的瓦片上积着陈年的污垢,枯死的藤蔓如同鬼爪般缠绕着朽烂的门窗。寒风穿过空洞的窗棂和坍塌的墙壁,发出呜咽般的嘶鸣,卷起地上陈腐的尘土和枯叶。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烈的、混合着霉烂、尘土和隐隐尸臭的死亡气息,令人作呕。
一辆朴素的马车停在义庄前荒草丛生的空地上。车帘掀开,何萧然在凌风的搀扶下,略显“虚弱”地踏下车辕。他依旧穿着那身略显宽大的素色锦袍,脸色苍白,脚步“虚浮”,一手还“不经意”地按在胸口,眉头微蹙,仿佛正忍受着病痛的折磨。但那双低垂的眼帘下,眸光却锐利如鹰,不动声色地扫过周围每一个可能藏匿危险的角落——坍塌的墙垛、半掩的破门、茂密的枯草丛……
素问紧随其后下车。刺骨的寒风夹杂着义庄的腐朽气息扑面而来,让她忍不住打了个寒噤。她下意识地靠近了何萧然半步,并非依赖,而是医者本能地想要确认这位“病弱”世子的状态。他身上那股刻意营造的病气之下,她能清晰地感受到一种如同即将出鞘利刃般的、绷紧到极致的张力。
“跟紧。”何萧然的声音极低,带着一丝刻意压制的“气弱”,却清晰地传入素问耳中。他没有回头,但那简单两个字,却像一道无形的屏障,将她纳入了他掌控的范围。
凌风如同最忠诚的磐石,半步不离何萧然身侧,右手看似随意地搭在腰间刀柄上,全身肌肉却已调整至随时爆发的状态。散布在马车周围的几名“铁卫”伪装者,也看似随意地移动着位置,隐隐形成护卫阵型。
义庄那扇歪斜、布满虫蛀痕迹的大门,如同巨兽张开的黑口。门内阴影深处,传来沉重的脚步声和铁链拖曳的刺耳声响。
素问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她死死攥住袖中的金针,指甲几乎嵌进掌心。
几个身着青阳侯府护卫服饰的彪形大汉,押着一个身影踉跄地走了出来。那人衣衫褴褛,血迹斑斑,几乎看不出原本颜色。花白的头发凌乱地粘在血迹和污泥混合的脸上,四肢被沉重的精钢镣铐锁住,每走一步都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他低垂着头,气息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仿佛下一秒就会彻底熄灭。
“师父——!”一声撕心裂肺的呼喊几乎要冲破素问的喉咙!巨大的悲痛和愤怒如同海啸般瞬间将她淹没!她身体剧震,下意识地就要不顾一切地冲过去!
就在她脚步微动的刹那!
一只冰冷、却异常沉稳有力的手,猛地攥住了她的手腕!力道之大,瞬间阻止了她前冲的势头!
是何萧然!他依旧维持着“病弱”的姿态,甚至因这“用力”的动作而“不适”地低咳了一声,但那只扣住素问手腕的手,却如同铁钳般纹丝不动。他并未看她,目光依旧锁定着前方,仿佛只是不经意地扶了一下“不稳”的侍女,但指尖传递过来的力量与无声的警告(一个微微收紧的力道),却像一道冰水,瞬间浇熄了素问沸腾的冲动和绝望。
“等。”一个极轻、却带着千钧重压的字,如同冰珠砸落在素问的心湖,让她瞬间清醒!这是陷阱!她冲过去不仅救不了师父,还会打乱所有部署,将自己也葬送进去!
素问的身体僵硬着,剧烈地颤抖,滚烫的泪水在眼眶中疯狂打转,却被她死死忍住。她看着师父那如同破布娃娃般的身影,心如刀绞,却只能强迫自己站在原地,将下唇咬得几乎出血。何萧然的手依旧没有松开,那冰冷的触感和绝对的掌控力,在此刻却成了她唯一的、也是最后的支撑点。
“哈哈哈!世子殿下果然守信!只是这气色……啧啧,看来传言不虚啊!”一个粗犷嚣张的声音响起。脸上带着狰狞刀疤的雷烈,大摇大摆地从门内阴影中走出,目光贪婪而残忍地在何萧然和素问身上扫过,最后停留在悬壶老人身上,带着猫捉老鼠般的戏谑。
何萧然缓缓抬起眼帘,那刻意伪装的疲惫病容下,眼神却冰冷刺骨:“雷烈?青阳侯是派不出人了,还是觉得本王……只配见你这等货色?”他的声音不高,带着“病中”的沙哑,却字字如刀,透着一股居高临下的轻蔑。
雷烈脸色一沉,眼中凶光毕露:“世子好大的口气!人,我们带来了。东西呢?”他手一挥,身后的护卫立刻将悬壶老人往前粗暴地一推。老人闷哼一声,踉跄几步,险些摔倒,镣铐哗啦作响。
素问的心再次被狠狠揪紧!她感觉何萧然扣住她手腕的力道又加重了一分,像是在无声地提醒她:忍耐!
何萧然似乎“虚弱”地喘了口气,对身旁的凌风微微示意。凌风面无表情,从怀中取出一卷用陈旧桑皮纸包裹的东西,在雷烈等人贪婪的目光中,缓缓展开一角——正是那份记载着“需取未足月紫河车”的“赝品”秘法残篇!
“先放人。本王看到人安全,自会给你一份。”何萧然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
“放人?哈哈!”雷烈狞笑,“世子当我是三岁孩童?先把这卷东西扔过来验验!否则……”他猛地抽刀,冰冷的刀锋瞬间架在了悬壶老人枯瘦的脖颈上!“这老东西的脑袋,可就要搬家了!”
“师父!”素问再也控制不住,失声惊呼,身体猛地一挣!何萧然紧扣的手如同钢浇铁铸,将她牢牢定在原地,同时,他眼中寒光乍现!
就在这剑拔弩张、空气几乎凝固的瞬间!
异变陡生!
“嗖——!”一道尖锐的破空声,毫无征兆地从义庄侧面一堵半塌的高墙后疾射而出!目标并非何萧然,也不是凌风,而是——被何萧然紧紧护在身侧、心神大乱的素问!
那是一支通体黝黑、闪烁着诡异蓝芒的短小弩箭!快!狠!毒!角度刁钻至极,直取素问咽喉!显然是蓄谋已久,趁她心神失守的绝杀一击!
“小心!”凌风暴喝,拔刀欲格,但距离和角度都让他鞭长莫及!
电光火石之间!
素问只觉得一股巨大的力量猛地将她向后狠狠一带!同时,一个高大而带着熟悉冷冽气息的身影,如同最坚固的盾牌,瞬间挡在了她的身前!
噗嗤!
一声令人牙酸的闷响!
那支淬毒的弩箭,狠狠扎进了挡在她身前的——何萧然的左肩胛骨下方!
“呃!”一声压抑的闷哼从何萧然喉间溢出!巨大的冲击力让他高大的身躯猛地一晃!素色的锦袍肩部,瞬间被暗红的鲜血洇湿、蔓延!
“世子——!”凌风目眦欲裂,长刀出鞘的龙吟声撕裂空气!
“动手!”几乎在弩箭射中的同一刹那,何萧然冰冷而充满杀意的命令,如同惊雷般炸响!他强忍着剧痛和毒箭入体带来的瞬间麻痹,猛地将素问推向身后安全的角落!动作决绝,没有丝毫犹豫!
信号已出!图穷匕见!
“杀——!”凌风一声怒吼,如同猛虎下山,长刀化作一道匹练寒光,直扑最近的雷烈!与此同时,散布在四周的“铁卫”伪装者们瞬间撕去伪装,利刃出鞘,如同饿狼般扑向从义庄各处阴影中、枯草丛里涌出的青阳侯府伏兵!
义庄废墟,瞬间化作修罗屠场!刀光剑影,血肉横飞,怒吼与惨嚎交织成死亡的交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