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微澜渐起
静思斋,药室。
晨光熹微,再次吝啬地透进窗棂。素问早已起身,昨夜短暂的安眠并未驱散所有疲惫,但那双清亮的眸子却比昨日多了几分沉静的光彩。她站在条案前,面前摊开着昨日用过的药材,以及那张承载着三剂生死令的药方。
第一剂药那微弱却真实的效力,如同投入心湖的石子,涟漪虽小,却给了她方向和力量。
她仔细回忆着何萧然服药后的每一个细微反应:那口绵长的浊气,眉间一丝几乎不可见的舒展,还有……那句“比想象的更苦”。这不仅仅是抱怨,或许也隐含着对药力冲击的感知。
“清、养、固……方向无误。”素问指尖划过药方上的“五味子”。陈景和的“郁滞”警告言犹在耳,昨夜她反复推敲,结合何萧然呓语的“母…火”和那脉象中一闪而过的滞涩感,她决定进行极其谨慎的微调。
“减一味五味子分量三成,增一味……川楝子。”她在心中默念。川楝子,性寒,味苦,有小毒,却能疏肝泄热,行气止痛,正是化解可能存在的“郁滞”的良选,且其寒性对火毒亦有克制。但用量必须精准,多一分则毒,少一分则效微。
她将新的配伍和分量仔细写在另一张桑皮纸上。就在这时,春棠送来了今日的药材。
篮子里的药材,品相比昨日更差了!
丹皮碎屑增多,赤芍干瘪发黑,玄参几乎全是细小根须,生地更是干硬如柴,麦冬杂质明显……唯有五味子和新增的川楝子,品质尚算正常。这绝非库房无意为之,而是刻意的刁难!是陈景和的警告?还是王府某些人落井下石?
素问看着这些几乎算是药渣的“药材”,心一点点沉下去。巧妇难为无米之炊,纵有精妙方剂,用这等劣物,药效必然大打折扣,甚至可能适得其反!
愤怒在胸中翻涌,但很快被她强行压下。愤怒无用。她深吸一口气,如同面对最凶险的病症,开始对这些“次品”进行二次精炼。
挑拣:枯枝败叶、明显杂质被一一剔除,只留下勉强可用的部分。丹皮碎屑收集起来,准备研磨更细。
炮制:干硬的地生切片前先用少量黄酒浸润软化;赤芍仔细刮去发黑表皮;玄参根须单独存放,准备久煎取汁。
研磨:对丹皮碎屑、部分赤芍进行更精细的研磨,力求物尽其用。
整个上午,她都在与这些劣等药材“搏斗”。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手腕的淤伤在反复用力下隐隐作痛。但她眼神专注,动作一丝不苟,仿佛手中不是残次品,而是稀世珍宝。药香依旧弥漫,却带着一种不屈的抗争意味。
临近晌午,第二碗深褐色的药汁终于煎好。色泽比昨日更深沉,药气中除了清苦回甘,还多了一丝极淡的、属于川楝子的独特辛烈气息。
***
听涛阁书房。
何萧然端坐在巨大的紫檀书案后。案头堆积的卷宗似乎比昨日更多。他执笔批阅,墨迹在纸上流淌,速度依旧,但若细看,便能发现他眉宇间那层仿佛刻印上去的冷硬和烦躁,似乎……淡了那么一丝丝。
昨夜,是他近半年来,罕有的一个没有在子夜被焚心隐痛骤然惊醒的夜晚。虽然依旧睡得并不安稳,梦境纷乱,但那如同跗骨之蛆、时刻灼烧脏腑的痛楚,在服下那碗苦药后,竟真的如同被一层微凉的薄纱轻轻覆盖,虽然无法根除,却不再那么尖锐刺骨,让他得以拥有了一段相对完整的、不被剧痛撕裂的睡眠。
晨起时,那种仿佛整个胸腔都被掏空灼烧的疲惫感,也似乎减轻了微不足道的一分。精神,比往日稍振。
这变化极其微弱,微弱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但对于常年被“焚心”折磨、早已习惯在痛苦深渊挣扎的他而言,这一点点如同萤火般的舒缓,却显得如此……珍贵。
他依旧冷着脸,周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气场。批阅公文时,依旧会因为某些蠢笨的奏报而心生戾气。但当那股熟悉的、因烦躁而即将引动体内火毒的灼热感刚刚升起时,似乎被一股无形的、微凉的药力轻轻抚过,竟奇异地没有像往常那样瞬间燎原。
“比想象的更苦……”他脑海中无意识地闪过昨日那句评价。苦是真苦,但这苦之后的……一丝丝安宁,却让他无法否认。
叩门声响起。
“进。”何萧然头也未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