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苦药初尝
端着那碗承载着太多重量的药汁,素问再次行走在王府曲折的回廊间。午后的阳光斜斜照下,在她身前投下长长的、孤寂的影子。沿途遇到的仆役,远远看到她手中捧着的药碗,无不露出或好奇、或怜悯、或幸灾乐祸的神情,随即又迅速低下头,装作未见。
目的地并非昨夜的寝殿,而是听涛阁的书房。凌风如同门神般守在紧闭的门外,看到素问,冰冷的眼神在她和她手中的药碗上扫过,没有任何表情,只是侧身让开,抬手敲了敲门。
“进。”门内传来何萧然的声音,比昨夜平稳许多,却依旧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和深沉的疲惫。
素问推门而入。
书房内光线充足,布置却异常简洁冷硬。巨大的紫檀木书案上堆满了卷宗和舆图,墙上悬挂着锋利的宝剑和一张巨大的疆域图。空气中弥漫着墨香、纸张的气息,以及一种属于兵戈和权力的冰冷味道。地上铺着厚厚的地毯,吸收了所有脚步声。
何萧然并未坐在书案后。他斜倚在窗边一张铺着白虎皮的宽大躺椅上,身上随意披着一件墨色锦袍,领口微敞,露出些许苍白的肌肤。他手中拿着一卷书,目光却并未落在书页上,而是投向窗外萧瑟的庭院。阳光落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一半明亮,一半隐在阴影中,更显深邃莫测。他的脸色依旧带着病态的苍白,眼睑下有着淡淡的青影,昭示着昨夜的消耗和身体的虚弱。
听到素问进来,他并未回头,只是淡淡地问了一句:“药?”
“是。”素问走到他身侧三步远的地方停下,将药碗轻轻放在躺椅旁一张同样铺着虎皮的小几上。深褐色的药汁在精致的白瓷碗中微微晃动。
何萧然这才缓缓转过头。他的目光首先落在素问依旧红肿破皮的手腕上,那圈青紫的指痕在纤细的腕上显得格外刺目。他的眼神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随即移开,落在药碗上。
药汁散发着浓郁而清苦的气息,混杂着微辛和回甘,与书房里原本的墨香、皮革味格格不入。
“陈景和看过了?”他问,语气听不出情绪。
“看过了。”素问答道,声音平静。
“他说什么?”何萧然拿起药碗,修长的手指摩挲着温热的碗壁,并未立刻饮用。
素问垂着眼帘,将陈景和那番“药材粗陋”、“药力平平”、“杯水车薪”、“纸上谈兵”、“不通权变”、“不识根本”的批评,以及“五味子收敛过甚,恐生郁滞之患”的质疑,还有那句“三剂无效,罪无可赦”的最后通牒,一字不差,毫无修饰地复述了出来。
她语调平稳,仿佛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事情。没有委屈,没有辩解,只是陈述事实。
书房内一片寂静。只有窗外偶尔传来的几声寒鸦啼叫,更添几分萧索。
何萧然听完,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他只是看着碗中深褐色的药液,眼神深不见底,仿佛在审视一碗穿肠毒药。
“郁滞之患?”他低声重复了一句,嘴角似乎勾起一抹极淡、极冷的弧度,带着一丝自嘲,又像是洞悉了什么。“他倒是……一如既往地‘谨慎’。”
他不再多言。端起药碗,凑到唇边。
素问的心,在那一瞬间提到了嗓子眼。所有的平静伪装几乎要裂开。她能清晰地看到何萧然微微蹙起的眉头——那是面对浓烈药味本能的抗拒。她甚至能想象那药汁入口的苦涩将如何冲击味蕾。
何萧然停顿了极其短暂的一瞬。随即,他仰起头,喉结滚动,以一种近乎决绝的姿态,将碗中的药汁一饮而尽!
“咕咚…咕咚…”吞咽的声音在寂静的书房里异常清晰。
他放下空碗,碗底与几面碰撞发出清脆的一声轻响。
素问紧紧盯着他的脸,捕捉着他每一丝细微的表情变化。指尖无意识地掐进了掌心。
何萧然闭上眼,眉头紧锁,似乎在极力忍耐那汹涌而上的强烈苦涩。他的喉结再次滚动了一下,像是在压制呕吐的欲望。几息之后,他才缓缓睁开眼。
他的眼神最初有些许的茫然,随即恢复了惯有的深寒。他似乎在细细感受着什么。
没有立刻的舒缓,没有明显的痛苦加剧。仿佛那碗药只是一碗水,灌下去便了无痕迹。
就在素问心中微沉,以为毫无效果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