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宸殿的药味仿佛浸透了帝京的每一块砖石,沉重地压在人心上,父皇依旧昏迷,宁令仪每日晨昏定省,看着龙榻上无声无息的父亲,心头如同压着千钧巨石。
偏偏太医院束手无策,只说伤及根本,静待天时。
宁令仪她不知道,这偌大的宫城里,究竟有多少人,是真切盼着龙榻上的人睁开眼的?她暗地里有些心惊。
朝堂之上,太子哥哥的日子比她想象中更难熬,名义上是总理政务,实则处处掣肘,雍王看似恭谨辅佐,却在每一个节点提出异议,让太子分心乏术。
一份关于北境粮草调拨的奏疏,竟在合议时被雍王以“陛下未醒,国用当慎”为由压了下来,太子几次欲言,都被王首辅挡了回去。
宁令仪隐在屏风后冷眼旁观,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父皇这座擎天巨柱一旦倒下,这天就变了。
从围场带回的霜骨草叶片,被她小心地保存。
当她以明珠公主的身份,试图调阅围猎场当值侍卫的名录时,却被御林军统领客客气气地挡了回来。
“公主殿下恕罪,”统领躬身,语气恭敬却毫无转圜余地,“此乃首辅大人与太子雍王殿下的钧令,为免节外生枝,所有围场一应卷宗,暂由枢密院封存,非三位合议大臣共署手令,不得擅动。”
“我也不能吗?”宁令仪反问。
御林军统领充耳不闻,似乎没有看见她这个人。
宁令仪站在冰冷的石阶上,初冬的风带着凉意,吹得她遍体生寒,曾经见到她都要磕头行礼的人,如今竟半分颜面不给?宁令仪第一次如此真切地体会到何为世态炎凉。
她想起雪晗殿之前满宫争相奉承,如今门可罗雀,反倒是雍王府炙手可热起来,全天下的目光都在他们身上了。
曾经因为父皇申斥被压下去的流言,现在隐隐约约再起了,她都能在宫里听见一些带着不加掩饰的恶意。
是了,父皇倒了,在这座权力至上的宫城里,一个失去了倚仗的公主,再无人在意她的喜怒哀乐。
没有父皇这座靠山,她所谓的尊荣,不过是空中楼阁,别人轻易就能剥夺,这个真相让宁令仪心中发寒。
她不能再依赖任何人,太子皇兄自身难保,外祖一家虽有拳拳爱护之心,却无搅动朝局之力。至于拓跋弘,那个危险的蛮子,他的话真真假假,动机难测,只能利用绝不能信任。
走在冰冷的石街上,宁令仪紧了紧披风,第一次心生茫然,她该去何方?
若有自己的力量就好了。不必仰人鼻息,不必像个待价而沽的礼物,命运捏在他人手中,最终被送往苦寒的北朔。
宁令仪的脚步倏然顿住,在原地思索一番,她为何不能有呢?既然太子哥哥能有,她又如何不能有?
不再迟疑,她突然粲然一笑,朝着雪晗殿的方向走去。
雪晗殿里,炭盆烧得旺,宁令仪一进门,就把冰冷的狐裘甩给宫娥,径直扑到炭盆边烤手。
玉贵妃放下手中绣了一半的帕子,赶紧把女儿冰凉的手拢在自己温热的掌心里捂着,“快暖暖,你外祖刚打发人送了新打的鎏金暖手炉来,还热乎着,非要你表弟亲自跑一趟,说怕下人不仔细磕了碰了,那小子脸都冻红了,放下东西就跑,说是怕你看见他又说他游手好闲。”
宁令仪心里一暖:“外祖又瞎操心。”
她接过母亲递来的精致小暖炉,抱在怀里,舒服地叹了口气。
随即,她将御林军衙署的碰壁,围场塌陷处泥土的疑点,尤其是拓跋弘出现并指认霜骨草的事情,毫无保留地告诉了母亲。
玉贵妃听着,眉头越锁越紧。
沉默几息才道:“你父皇那边传话,说是夜里又发了次热,太医施了针才稳住,他戎马一生,几时受过这等罪?”
她声音低下去,带着真切的疼惜,“那腿也不知能不能好利索。”
提到父皇的伤情,宁令仪心头也沉甸甸的:“母妃别太忧心,父皇是真龙天子,定能逢凶化吉。”
她话锋一转,语气变得急促,“母妃,我连查个名册都被人拒之门外,父皇醒着的时候,谁敢这么欺辱我?”
“我不想这样,我需要眼睛,需要手脚伸到宫墙外面去,母妃,儿臣想开府建牙,培植自己的力量。”
“开府建牙?”玉贵妃惊得坐直了身子,“仪儿!这不合祖宗规制,公主开府,闻所未闻!那些老学究的唾沫星子都能把你淹了,这还得你父皇点头才行,可他现在……”
她看着女儿年轻却写满倔强的脸,后面的话哽在喉头。
“我知道难,难于登天。”宁令仪语气带着前所未有的清醒,“可非常之时,不行非常之法,难道就坐以待毙?看着父皇昏迷不醒,焉知下一次的明枪暗箭,不会落到我们头上?”
“母妃,父皇若能醒过来还好,若醒不过来,岂不是我们母女皆为鱼肉任人宰割?母妃,求您了,我不能困死在这宫墙里,像个睁眼瞎,等着别人把刀架到脖子上。”
她起身,郑重地向母亲行了一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