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娘亲便一个人居住在汴京,身怀六甲却举目无亲,过得极其艰难。
从前的亲友和倾慕者不是落井下石,就是因为害怕受到牵连,鲜少有对娘亲施以援手的。爹爹同情娘亲的遭遇,找稳婆替娘亲接生,还亲自开方子为她调理身子。
刚出生的孩子体弱多病,因为有爹爹在,杨晞才在艰难恶劣的环境下平安活到了周岁。
经历了诸多磨难,娘亲终于被爹爹的热情打动,忍受非议,带着她嫁入了杨府。
当今左相张照利用新法排除异己,在朝中倒行逆施,唆摆皇帝穷奢极恀,搜刮大量民脂民膏,闹得民不聊生。
外祖父虽身处远离汴京之地,但文人风骨极重的他依旧上书进言,终于招致杀身之祸,十年前无端死在瀛海这块蛮荒之地。
娘亲悲痛欲绝,明知不可与满朝奸党对抗,在瀛海为外祖父奔丧回来后,就开始为外祖父讨回公道奔波,联络上几个外祖父从前的学生,上书进言,敲登闻鼓,让朝廷上下、天下百姓知道张照这个佞臣是如何迫害忠良的!
张照被激怒,却又不能对娘亲一介女流下毒手,以免坐实了迫害忠良的事实,于是满京城散播谣言,昔日汴京第一才女已经患上失心疯。
如此一来,娘亲对张照所有的控诉尽然变成了疯言疯语。
圣人感念娘亲一片孝心,召她入后宫劝解开导。
那天,十岁的杨晞送娘亲到府中大堂,扯了扯娘亲的衣裳,眼巴巴地道:“娘亲,巺子不能陪你一块入宫吗?”
章嫣身穿一袭绣花白衣,与温柔娴淑的气质极其相衬,俯身摸了摸杨晞的头,微笑道:“巺子乖,好好在家看医书,等娘亲回来,给你买望春门里的红豆香米糕好吗?”
“那好,娘亲要早点回家!”
杨晞回到房内专心看医书,满心欢喜地等待娘亲给她带回最爱吃的香米糕。
将近傍晚的时候,忽然听闻书房外传来急促杂乱的脚步声、焦急的说话声。
她以为娘亲回来了,搁下医书,兴高采烈地跑向前院,身后管家的老婆子阻拦不及,追着她来。
到了大堂,她看到家中仆从围在一处,从人群的缝隙窥视进去,里面的事物为白布所覆盖。
她随爹去过民间行医,见过人死后都是这个样子。
管家婆婆追上来,从后面抱着她,捂着她的双眼,心疼地道:“哎呀,小娘子别看,跟婆婆走!”
当时她惊恐万状,有个不好的预感,挣扎着要逃脱管家婆婆的怀抱。
杨仲清不知什么时候出现,俯身从老婆婆怀中抱过她。她看见爹爹面如死灰,眼眶红红的,像刚落过泪水。
杨仲清的声音也嘶哑了:“巽子乖,听爹的话回后院。”
“我不要,我要娘亲!”
杨晞用尽全身力气挣脱了杨仲清,跑到人群前面,毫不犹豫地掀开白布。
顿时,她吓得双目大睁,泪水逐渐蒙上眼眶,心里痛得如同被锥子钻刺。
眼睛被泪水模糊,仍可以看到娘亲的尸体躺在担架上,面色苍白,后脑大片的血迹浸染了黑发,还没来得及清洗干净。
娘亲眼睛紧闭,面容尤有惶遽之色,样子并不安详。
下葬那天,生父向从天站在坟冢旁,待外人都离去后,他招呼杨晞到身边,告诉她,
她娘亲死于后宫,死于福宁殿,当今圣上的寝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