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一个俊朗的青年站出来,王朴依稀记得他和龙须山下一战时的敌将身形吻合,原来这位就是多尔衮,只见他剑眉星目,肤色细腻,肩宽膀圆,长手长脚,果然不愧为东虏第一美男子,这哥们脑门上写“帅”字,在众多奇形怪状中,对比效果尤其惊人。难怪女人缘好,宠妻在怀,还和嫂子大玉儿不清不楚。多尔衮脸色似乎不太喜欢,只是站出来瞧着王朴,且看过来的眼神很是不对,王朴几乎有那么一霎那以为这是女人的眼睛,因为眼神里含有幽怨。但这又怎么可能呢,没听说过多尔衮有龙阳之癖,而且东虏上下,一个一个刚刚才化成人形的妖怪摸样,这也不像是能包容同性恋的地方。“你为什么不自尽?”多尔衮愁着好看的眉,张着饱满的猩唇,对王朴说道,这话竟很是含有些许的嗔怨,仿佛是在嗔怪王朴不知自爱。“我。”王朴却被这没有半两重,轻飘飘的一句话给呛住了。不禁自问,是啊,我本可以体面的自尽,为什么要等来这场公开的判刑,哎,无他,我怕死而已。王朴发现自己终究只是一个孬种,无法以英雄之姿,豪迈的死,顿时陷入沮丧。他叹息一声,老实回话道:“我怕死。”“你怕死,哼哼,哈哈哈,可你打败了我,我是,我是手刃猛虎的多尔衮,却被一条狗打败了,而你,你这狗东西却连报仇的机会都不给我,啊啊啊。”多尔衮不知为何,说出来的话颠三倒四,眼角竟还噙着泪花。这一刻,王朴终于明白了,原来这货是不甘心败给了一个孬种,这还真讽刺呐。若王朴是个十足有英雄气的人物,这会儿多尔衮反而会好受许多,难怪这小子看过来的眼神是满满怨怼。王朴想到这里,很是辛苦的憋着笑,他怕笑出声后,被前面的多尔衮咬死。“好了,兄弟,你想怎么处置他,我让他给你下跪,作你的包衣奴隶,可好。”“不,不好。”多尔衮仿佛是听到了一件可怖的事,忙不迭拒绝,仿佛生怕晚了一步就会被这兄弟间的关怀烫伤。王朴终于憋不住笑,忍岔了气,两声闷咳如骤雨中,天际那远远的雷,脸色酱紫,胸口生疼。看来皇太极对自己的弟弟不怀好意啊,这是哪壶不提提哪壶,故意恶心人家嘛。不,不对,皇太极是一只完全理性的政治动物,他不可能去做如此多余的闲事,这背后难道有什么深意吗?王朴不愧是后世穿越过来,在知识量大管饱的时代下浸泡过的人,他结合后世关于他俩的电视剧剧情,一瞬间就明白,是哥哥暗暗提防着弟弟的戏。“杀了他,快杀了他。”蒙古王公们可不管这些,他们的眼睛似喷出火,尤其看到王朴这罪虐滔天的明狗居然在强行忍笑。“我不能现在杀他,须等我灭了神甲营以后,我要让他亲眼看着,神甲营覆灭在他的面前。”多尔衮咬牙切齿的说道,如此才能洗刷耻辱,挽回他的尊严。王朴大大松了口气,他就这样挣得了活命,细想起来,今日能活命,居然是因为战场上杀的太狠。从宴会上下来,王朴就被驱赶着往北走,眼看就该进盛京城,心里却很忐忑,他自知得罪太多的东虏权贵,进盛京城就是进了仇人窝,随时随地都要受辱。于是连忙大嚷起来:我不要进城,这座城风水太差,住在里面会倒霉。王朴的抗议当然无效,立刻挨了几鞭子。“我不是瞎说的,你们的大汗夭折了那么多的儿子,还死了几个宠妃,这就是风水不好的征兆,别逼我,不然我撞死在这墙上。”王朴宁愿挨鞭子,还是不停的叫嚷着,而且说出口的话十分犯忌讳,搁比较讲究的大明,这些话足以触犯大不敬之罪处死。城门口是人流最多的地方,顿时引来了很多汉人包衣们的侧目,东虏的主子们也纷纷问包衣,这人在说什么。盛京在东虏人眼里是天子脚下,首善之地,一个汉人在城门口大呼小叫,还诅咒他们的风水,这简直是反了天了。兵卒头目显然不敢杀了王朴,只能勃然大怒似的哇哇大叫,并用鞭子抽打露在外面的双脚,鞭子很准,也力道骇人,每一下都带着刺耳的呼啸声,连皮的血肉掀起一块来,王朴初时痛不欲生,但很快就麻木了,只是越来越站不稳,之后昏了过去。王朴醒过来,还是老地方,他躺在盛京城的地牢里,这里的饭菜他早已领教,比屎尿强一点,比猪饲料差远而已。王朴见牢头过来,就虚弱的强撑起来,道:“喂喂,这位爷,咱们老规矩,我还是给你讲个故事,你给我一点吃的。”“不成,以后不一样了。”牢头连连摇头。“怎么不一样,我的故事很好,天龙八部,红楼梦,都是你没听说的。”“我听说,你在天坛得罪许多贵人,这会儿谁敢给你吃的,要不是睿亲王吩咐要你活命,你早就死了,你的腿也是因为睿亲王的吩咐,我才找人给你上药。吃的东西,你看身边有没有老鼠,抓几只吃。”,!王朴欲哭无泪,天坛上那会,他真以为自己死定了,早知道那时就该闭上鸟嘴了。牢房里弥漫着一股难闻的霉味,他的胃开始剧烈地抽搐,饥饿感如潮水般涌来。可是,想起来这里的伙食,他的肚子就一阵剧烈抽搐。说不定真的可以抓老鼠来吃,可是环顾周围,墙角阴影都搜了一遍,连一只蟑螂都没有,是了,这是东北啊,哪来的蟑螂呢,真是饿急眼,昏了头。山西大同,城内谣言四起,都说王朴在辽东全军覆没,阴郁的天空下,城内每个人都惊恐莫名,王朴若败亡,东虏会不会来斩草除根,把大同血洗一遍。而且就算东虏放过大同一马,那么南面的贼寇会不会乘机作乱,果然乱世来了,谁也逃不掉啊。大同属于九边,这里的百姓颇有兵家的常识,当人们发现城内的神甲营寥寥无几,营地内空空就几队人马,而且看那些兵丁的身子骨单薄,就不像是精兵。顿时更加恐慌了。松林石桥边,代王府的四王子朱镰正端坐楼廊,围炭火堆边吃烤肉,大块的牛肉骨头,汁水横流,正是正宗的蒙古草原牛肉,是神甲营从北面掠夺而来,往年都只听说蒙古掠边,自从神甲营来了以后,就奇了怪,反将过来,成了明军跑草原上掠夺蒙古人。如今大同城内,牛肉马肉羊肉都格外便宜,各家瞅准商机一拥而上,烤肉生意十分红火。“虽是粗鄙的吃法,却果真爽口。”朱镰用湿巾抹了抹嘴角,品评今日烤肉。大明禁食嫩牛肉,即使是朱镰这样的二流贵胄,平日也怕被言官御史纠缠刁难,也只能吃老牛肉,那些耕牛的肉,又柴又韧,哪有眼前这种草原牛好吃呢。“吃烤牛肉,就该佐以马奶酒润口,去油腻,来,朱四爷,请品尝蒙古人的马奶佳酿。”陪同朱镰的是他的得力手下,张全快和张全顺两兄弟。朱镰今日心情出奇的好,阴郁的天色下,他却是一颗阳光灿烂的心,不跟他们甩脸色,闷了一口下肚,盯了两兄弟看了一会儿,叹息一声道:“虽然你们两兄弟没有本事,别人出关都是几万,几万的奴隶和几十万的牛马送回来,你们呢,就五百来奴隶,牛马也少,啊,不过呢,看在是初犯,这回姑且就罢了,以后多涨涨记性,别给我丢人。”“是,是,其实我们已经渐入佳境了,可是赵肖那厮带人杀到,把我们的人都赶走了,说那块地是他们先看到,上面的产出就该归他们,真是岂有此理,这,这哪里像大明官军,分明强盗。”张全快委屈道。“是啊,在漠北草原,刀子不如人处处受欺负,那地方没有王法的。”张全顺也帮腔道。“呀呀,他神甲营神气个什么,王朴死了,皇帝必然要,嘿嘿,王家一倒,神甲营不知该便宜了谁。反正接手这个烂摊子的一定是文官,多半是东林党的人,哎,赵肖死期将至,犹自不知呢。”“哦。”张家兄弟对视一眼,皆是从对面的眼中读出了惊诧。在他们眼里,赵肖那是多么威风凌凌的一代战神,草原上所向披靡,无数蒙古大将在他面前,像狗一样被撵的到处逃窜。这样的人物就,就死期将至了?“赵肖会老实受死吗。”“你们不懂,文官管这个叫下马威,走马上任,前来扣头的兵将中,谁最有名,一定要杀这个兵将,不然,如何立威,没有威,怎么管住骄兵悍将。所以,赵肖这个出头鸟,他太有名气,于是他就死定了。”听了这话,张家兄弟都脖子一凉,暗骂这世道太黑了。杨柳摇动,轻风拂面,朱镰神情陶醉,当年被王朴打了一耳光的那仇,今日得报了。王朴有几房美妾,等皇命下来,将王朴的家抄了,那些妾室入了教坊司,自己一定要去光顾生意,狠狠打回来。美事想的格外上头,他又饮了整整一瓶的马奶酒,却不知这酒的后劲大,他被手下们抬回宅子时,已经烂醉如泥了,婢女上了醒酒茶,他喝下一口,不知为何,马奶酒特有的回甘竟与醒酒茶相冲,顿时一股缠绕舌根的硫磺酸气涌了出来,将肚子里的酒呕了一地。居然清醒了几分,甭管如何,确实是醒酒茶起效了。“该死的,明日的功课还没抄呢,夫子戒尺打了不疼,但是格外丢人。我可不能丢脸面。都怪那兄弟俩的酒,不明来历的酒真误事。”朱镰半醉半醒间,便浮想明日的劫数难逃。其实朱家宗室不勤学是世人的共识,宗室多数在学堂上混日子,只要不是睡觉打呼噜就成,没有哪个先生会对宗室劝学,那是咸萝卜淡操心,有了学问的宗室万一长野心怎么办,岂不受其连累。所以对宗室用戒尺也是一门讲究,要装成很用力,其实暗中收了力,往往声威浩大的打了几十下,宗室身上不痛不痒,而手持戒尺的先生却手腕酸疼,为了收住力道,手腕筋骨劳损很大。然而,朱镰却是个例外,他在大同城内的众多宗室之中素有贤名,他的功课抄写格外工整,从不作奸犯科,偶尔还能做一些拿钱出来架桥铺路之类的善事。而且还曾今当街斥骂藩镇头子王朴,被王朴糊了一巴掌后,又挣得一个不畏的勇名。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后面更精彩!在一众猪崽子中,他既有贤名又有勇名,乃是一个异数。可惜他是四子,而且母妃是庶出,注定与王位无缘。“不成,我要撑住,把陈纯白叫进来。”朱镰虽然头昏沉沉,黄昏的霞影下,有无数的理由,诱惑他倒头就睡。但是理智战胜了一切。不一会儿,一个中年书生被带进房中,这还是第一次。陈纯白人如其名,除了山羊须乌黑发亮,全身上下很苍白,这是个重金请来做功课的幕宾,用后世的话来说就是写手,本来写手只要把功课写好,明日他在课堂上背颂一遍就成,夫子从来只问成果,不问过程。但今日他醉了,眼看黄昏将近,而他又头疼欲裂。实在背不下功课,只好对这个幕宾说道:“纯白,今日我多喝了几杯,我看不清字,功课你念出来,我记下。”“老爷请听好。”陈纯白生性沉默寡言,就二话不说的开始念功课。一遍不够,又第二遍,其间又喝了几口醒酒汤,朱镰发现自己怎么都记不住,恼道:“难怪说鞑子野性如兽,从来不做学问,果然是酒不对经,这酒把我的记性就给化完了。”陈纯白停下少顷,抬头望了一眼,欲言又止,却还是继续背功课下文。但朱镰醉酒后,眼前如放慢动作一般,将陈纯白的欲言又止尽收眼里,于是问道:“你刚刚想说什么,有何主意。”“没有,只是有点小事。”等了很久,他终于还是说了。“我那贱内今日在集市上听说一件事,王朴兵败。”“那是好事。”“是的,好事,但是,王朴死了,大同怎么办。”“什么?朝廷重新任命一个总兵,还能怎么办。”朱镰不耐烦以来,他发现陈纯白今日出奇的多嘴,平日说的闲话加在一起都没今日多。“我是说,万一,我是说。朝廷未必管得住这支军马。不是吗。”听了这话,朱镰仿佛抓住了什么,仿佛一道闪光,慢慢的荡漾开来,形成一个念头,是啊,王朴在的时候,皇帝管不住神甲营,王朴死了,皇帝真能管得住。换句话说,王朴在的时候,神甲营只是跋扈,但依然听从朝廷的调遣,因为王朴毕竟是功勋之后,他家大业大,与东林党也牵扯太深,还不能造反。但是王朴死了,这神甲营以后会有什么激变呢,谁也说不准。有可能乖乖的被朝廷拆散,分流往各镇,也有可能是哗变,甚至于造反。:()明末的王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