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乾念走出东宫殿,站在秋末这场倾盆冷雨中。他仰头望着天,眼眶微红,唇角却高高扬起,像个身负重伤的英雄,虽败犹荣。当南璃君答应会为他和云琛赐婚的那一刻,他觉得什么都值了。霍帮令牌如何,兵符如何,侯冠又如何?有什么是比云琛还重要的吗?用了整整三天时间,他做出了这辈子最正确的选择。心里实在太激动,只有冰冷的雨水能稍稍缓解灼热。他尽情地站在雨里,直到浑身都湿透。忽而,一顶大伞出现在他头顶上方,打断了他沉浸式淋雨的痛快。颜十九撑着伞,似笑非笑:“怎么,不想玩了?累了?”霍乾念鼻子里鄙夷轻哼:“我不玩这么低端的局。”两个聪明人之间,说话就是要轻松得多。“哈哈”颜十九笑出声,却是少有的发自内心的笑,有点可惜道:“霍乾念,我真的挺欣赏你的,你是个很厉害的输家。”这世上赢家不少,能及时止损、全身而退的输家却不多。站在当权者的角度去看,颜十九真的很喜欢霍乾念这种绝顶聪明的人。倪鲲怎么说他来着?凡胎神骨,当真不是虚言。“我一直很好奇,为什么你明明怀疑我,却从来不专心用计对付我?”颜十九一直很不解这个问题。看到他出现在南璃君身边,霍乾念丝毫不意外,甚至连多一点的眼神都没有放在他身上。霍乾念没兴趣给颜十九答疑解惑。可他越是不想多说话的样子,颜十九偏偏越有兴趣,甚至有点非要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架势。颜十九道:“据我所知,关于我的事,你并没有对云琛说过,怎么,是怕云琛信我而不信你吗?还是怕我抢云琛?”不管掌握多少关于颜十九的秘密,推测出多少颜十九的阴谋,霍乾念从不主动说给云琛听。甚至连嘱咐云琛一句“离颜十九远一些”都没有,从不阻拦颜十九和云琛交往。提到云琛,霍乾念果然表情松动了,却是轻蔑而笑,那表情仿佛在说:“抢云琛?你不敢。你怕失了南璃君这个倚靠,避嫌都来不及。”霍乾念并不回答颜十九的问题,而是说:“狮威军的固英城营地外,有一个果子很大、很甜的杨梅园。”颜十九下意识说了句:“我知道,果子确实很甜。”但见霍乾念冷笑一声,颜十九立马反应过来,自己又一次轻易被套话了,不禁佩服又自嘲地笑了一声。颜十九在固英城被俘时,狮威军还在烟城。狮威军驻扎在固英城外的时候,颜十九被云琛救出,而后便立即免职回京,压根就没有时间闲逛,知道附近有什么杨梅园子。而颜十九却脱口而出,说“果子确实很甜”。只这么一句试探,立马就让霍乾念确定,颜十九便是在那时与同样免职回京的知罗“勾搭”上的。不过事到如今,一切都按照预期在发展,南璃君整个身心都被颜十九牢牢攥在手中,他已根本不在意被试探出什么。只是有些可惜,霍乾念既求娶云琛,一定铁了心要让云琛女儿身份天下大白,那知罗这枚小棋子,今后便不太好用了。霍乾念望着雨水如天河决堤泄洪一般落下,像是要下个三生三世才罢休似的,他神态从容,淡淡道:“那杨梅园的果子,是附近所有果园里最大、最甜的。没有什么特别的秘诀,只是别家园子每逢果树生虫时,都忙着洒药除虫,虫子倒是除掉了,但果子也死了一半,剩下的果子也怎么都长不起来。只有杨梅园将除害虫的精力用在施肥、松土、灌溉、种植遮风林、搭建雨棚上。这样适宜的条件下,所有杨梅树都长得高大茂盛,粗壮非常。其实杨梅还是会生虫,它们啃树,吃果,但也只能危害小小的一部分。害虫根本阻碍不了杨梅的生长,充其量蚍蜉撼树。最终,每棵树都折损了一点被害虫吃掉的果子,整个园子却能迎来最大、最甜的盛收。”颜十九将每一个字都听得仔细,反复在心里琢磨了好几个来回,认真询问:“末治而本不乱。是这意思吗?”霍乾念淡淡给他一个眼神,满脸都写着“你看我像是愿意告诉你?”他再度冷笑,不再理会颜十九,大步朝天牢方向而去。望着霍乾念不急不慢、负手离开的背影,颜十九陷入沉思。…………与此同时,天牢里。秋雨寒凉,天牢更是阴冷刺骨。可知罗觉得,自己的心比那秋雨还要凉。绝望和震惊如刀刃入骨一般,疼得她脸色惨白,浑身颤抖不止。南璃君说,云琛是女子,叫知罗速速前去,赶在霍乾念到达天牢之前,亲自查验真假。云琛是女子。短短五个字,将镜花水月击得粉碎。,!知罗像道幽魂一样,直挺挺地在牢房外站了许久,看着牢房里面——云琛翘着二郎腿,躺在牢房里厚厚的软棉垫上,正在绞尽脑汁地解苏正阳给她拿来解闷的鲁班锁。原本阴暗潮湿的牢房,现下已打扫得干干净净。所有潮湿发霉的地方,都用厚厚的干草遮挡,原本冷冰冰长满青苔的石板地,也铺了厚厚的细沙。别的牢房里,都是一盏火苗只有绿豆大小的煤油灯,云琛这里则是烛火通明的大灯笼。苏正阳甚至还命人点了熏香。其他衣物和吃食就更不用说,就差把苏府的厨子给关进来了。云琛也不知道苏正阳为啥待她这样好,她估摸着是想和她进一步发展关系,想和她成为兄弟的意思。她一边把玩鲁班锁,将十个手指头缠绕得快打结,一边自言自语:“鲁班是哪支部队的?也不知道一个班有几个人,能造出这么厉害的玩意儿。”实在解不开锁,云琛无聊地将锁扔在一旁,这才发现知罗站在牢房外。“妈呀!”云琛先是被知罗怨鬼一样的黑影吓得一哆嗦,而后高兴地跑过去,扒住牢房门,将脑袋努力探出去些:“知罗?你来看我啦?是殿下要放我出去了吗?”灯笼的光影打在知罗的脸上,显得有些扭曲,叫人看不清她的表情。她一言不发,就站在那里直勾勾地看着云琛。云琛觉得奇怪,便将手从栏杆中间伸出去,在知罗眼前晃了晃:“你怎么了?看着跟失魂了似的。”知罗没有说话,只能看见一双晶莹幽闪的目光。云琛惊讶:“你哭了吗?谁欺负你了?告诉我,等出去我帮你收拾他!”“呵……”知罗苦笑。要换从前听到这话,她不知道该有多高兴。可如今只觉得极其刺耳,虚伪得让人恶心。一股邪火突然袭上心头,知罗眼中闪过凶光,竟一把抓住云琛的手,狠狠咬了下去。“啊呀——”云琛毫无防备,疼得大叫一声,急忙将手抽回。手背上皮肉尽破,不停地冒血。两排红紫色的牙印犹如烙铁一般,深深印在云琛白皙的皮肤上。云琛疼得额头直冒冷汗,想问问知罗为什么突然咬她,却见牢门口已空空如也,不见知罗身影,只有闻声匆匆赶来的苏正阳。瞧云琛捧着手腕,满手是血,苏正阳吓了一跳,直接将什么“天牢”“地牢”的抛在脑后,立马开锁冲进牢房。“怎么了?出这么多血??”云琛习惯性取下腰带包扎伤口,苏正阳止住她的动作,叫人去拿烧酒来,将酒倒在她伤口上,嗔怪道:“咬伤不比刀伤,人口有毒,必须用酒洗过才能包扎。”手背被酒杀得好痛,云琛疼得呲牙咧嘴,眼泪都快出来了。苏正阳仔细为她冲洗伤口,一抬脸,正对上一双泪眼汪汪的大眼睛,微微红着,带点委屈,又带点埋怨,无辜地瞧着他。心肝“扑通”一声,立马跳乱了节奏,苏正阳赶紧移开眼神,目光却又落在她没了衣带束缚、领口有些宽松处。她白皙的锁骨若隐若现,看起来好香的样子……他不自然地低下头,举拳在嘴边佯装咳嗽。“刚来的是殿下身边的大女官知罗,你们不是从前在狮威军就认识吗,她为什么咬你?”“不知道,女孩子嘛,每个月都有几天心情不好的时候吧。”云琛拿过腰带包扎伤口,却又停下动作,将手背举到眼前,仔细打量起来。苏正阳瞧她那样子可爱的很,忍不住轻笑:“放心,我给你买秦艽玉颜脂,不会留疤的。”“不用,我家里多的是。”云琛摇头,没心没肺道:“你还别说,知罗牙还挺齐的。”:()君恩如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