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萍拿出了是芳莲主动找她合计此事的证据,于是芳莲自然而然也招了。她和槛儿其实也没有仇怨。但她不甘。不甘同样是粗使奴才,凭什么宋槛儿就能翻身成了主子,成了东宫宠妾!甚至怀了皇嗣!不甘自己明明在宫里的年头比宋槛儿长,为什么这样的好事偏轮不到她!所以芳莲恨,芳莲嫉妒!偏她除了暗地里藏着这些心思外什么都做不了,她连到前院的机会都没有!种种嫉恨上头,外加到手的钱多,芳莲便在方宏找上她的时候决定赌一把。她想,槛儿做主子她们这些人讨不到好处,但槛儿被拉下来她舒坦!至于会不会掉脑袋。这方面芳莲和翠萍不谋而合,自然也是抱着各种各样的侥幸心态。人性大抵就是如此。处境相同之人,若其中一人过得不如另一人,另一人或会同情、会感慨、会愿意与其交好,亦或者会漠视。反之同样如此。若有朝一日此人得了际遇,日子过得好,且二人之间差距越来越大。另一人或会羡慕、会由衷为此人感到高兴,但也可能二人渐行渐远、亦或者另一人心生嫉妒不甘。眼下来看芳莲便属后者。不知是她知道自己难逃一死,豁出去了,还是被当下的形势吓得不知所云了。芳莲不仅供出了是方宏找上她合计的这件事,还道出了她对槛儿的嫉恨。她就那么跪趴在地上。干瘦的身子明眼可见地颤抖不止,深秋的夹衣也遮不住她嶙峋弯曲的脊背,屋中充斥着她隐忍的哽咽。郑明芷在呵斥芳莲,一口一个刁奴贱婢。秦昭训看着槛儿。曹良媛也看着槛儿。前者眼神清冷,后者眼神似同情宽慰。看似两道意味截然不同的视线,其间却夹杂着同一丝兴味和好奇。像是都想知道,槛儿此刻的感受为何。又会说什么,做什么。都是低等奴才出身,还曾同吃同住。如今却是一人锦衣玉食、养尊处优。他人卑躬屈膝、如履薄冰,甚至不惜为了几两银钱不要命的事都干出来了。秦昭训和曹良媛便想知道,槛儿看着跪在她面前的这些同胞是什么感受。然而可惜。她们没能从槛儿脸上看到寻常人得知自己被昔日同胞背刺时,该有的惊愕、伤痛、失望、苦涩等复杂情绪。有的只有纯粹的,隐忍不发的怒。她都不难过吗?秦昭训困惑地想。槛儿当然不难过,毕竟前世经历过一回了。虽然不是同一件事,但性质差不多。彼时槛儿心里倒真有几分百味陈杂。为同根生却相煎太急感到悲哀,为不得不为二两银钱卖命的生活感到苦涩。为自己与他们无冤无仇,对方却要害她感到惊愤,也为今后要更加如履薄冰感到茫然。但现在,槛儿丁点儿其他情绪都没有。她只知道这些人要害她。这些与她往日无仇近日无冤的人,这些自己从不曾得罪过的人,为了他们各种各样的私心要置她于死地!置她的孩子于死地!“你呢?”槛儿面无表情。看向没说话的方宏,“她俩都指证你是此事的主谋,你有什么要说的?”方宏知道今天这一遭自己是逃不掉了。其实这个结果他在收了那人的银子,打定主意做这件事的时候就想过了。他不熟悉大靖律令,做不到像她那样张口就来,可他好歹知道自己要犯的是死罪。可他还是做了。还是把与人通奸的罪名扣到了她头上。为什么?因为喜欢。因为他喜欢槛儿!前年冬天的那个晚上,方宏这辈子都不会忘。他漏洗了两个恭桶,刚巧撞上刘太监在上边吃了挂落,心情不好的时候。刘太监对他又打又骂,一整天没让他吃饭,让他大晚上在雪地里跪四个时辰。当时,方宏真的以为自己要死了。但就在这时候。值夜的槛儿从浆洗房出来路过他们院门口,及时接住了被冻僵要倒地的他。她身子柔软,身上和他们这些常年倒夜香洗恭桶的人不同,是香的。她的声音像被太阳照过的溪流,清澈温暖得让他一度以为出现了幻觉。她问他还好吗?问他还能坚持住吗?她从怀里掏出一个窝窝头给他,悄悄让他吃,让他要坚持住,不要死。说明天是大晴天。于是,他真的没有死。因为她的那个窝窝头,因为她。他想看她说的大晴天。可像他这样的,连男人都算不上,他怎么敢对她痴心妄想,怎么敢靠近她呢。方宏只敢偷偷地喜欢,只敢远远的,假装不经意地看着她所在的方向。日复一日。直到去年冬天,槛儿也被罚了。她跪在结了冰的水井旁,小脸冻得发紫,摇摇欲坠好几次都差点栽进井里。,!方宏心疼坏了。他假装路过,像她之前帮她那样抓住了她,再把怀里的窝窝头塞到她手里。可让方宏没想到的是。槛儿不要他扶,她推他,催他走。也不要他的窝窝头。她甚至没有认出他!为什么没认出他?为什么不要他扶?为什么要催他走?也不要他给的吃的?方宏猜,槛儿是嫌弃他。没错。她就是嫌弃他!和其他人一样,嫌他是个倒夜香的,嫌他有味儿,嫌他每天摸恭桶的手!可她怎么能够这样?明明是她先接近他,是她先闯进他的生活,现在却又来嫌弃他。她怎么能这样?!他那么喜欢她,那么喜欢!方宏觉得痛苦,感到愤怒,可他舍不得槛儿,还是习惯性远远地看着她。直到今年三月。他忽然听说槛儿被调回前院了。他跌跌撞撞跑到浣衣所,想在那里找到自己熟悉的身影,听到熟悉的声音。可是没有。她真的走了。他们之间隔着一个前院到后院的距离,却像似隔着一座难以翻越的山。又过了一个多月。方宏听说太子破天荒纳了新人,那人就是槛儿,他喜欢的槛儿!她成了太子的女人!再之后,方宏便总能听到身边人提起槛儿。他们说太子如何如何为槛儿破例。槛儿又是如何如何得宠。如今怀了皇嗣,彻底成了东宫的独一份!呵。方宏就知道,当初槛儿是真的嫌弃他。他也真的看错了人。什么清澈,什么心地善良都是假的!宋槛儿骨子里就是个浪货,是个婊子!他们说的没错。要不然太子怎么就独独为她破例?要不然后院怎么就她一个怀上了?!因为她骚,因为她浪!方宏觉得恶心。可他的心又好痛。他喜欢她这么久,难道就这么算了?当然不!宋槛儿欺骗了他的感情,欺骗了他的真心,他不能就这么算了,他不甘心!所以方宏决定,把槛儿拉回来。他们一开始本就是低贱的奴才,他是给人倒夜香的,她是给人洗衣裳的。他们才是一路人。这条路才是他们的归宿。是宋槛儿的归宿。“不说是吗?”见他低着头不说话,槛儿懒得再浪费时间,转身准备请示太子进行下一步。“奴才说,奴才说!”方宏猛地抬头。在槛儿看过来时对上她的眼。然而不待他说话,一道冰冷的嗓音忽然响起:“将此人封口送去典玺局。”典玺局相当于东宫的内务府,管东宫一切事务的核心之地,其掌事便是海顺。太子今晚没开过几次口。此时开口便要将一个净军太监送去典玺局,郑明芷和曹良媛等人都愣住了。槛儿看向太子。骆峋亦看向她,却是未曾多言。“不、宋昭训、宋……唔!”方宏被堵住嘴拖拽了出去。但临出门,他直个劲儿地扭头往屋里看。脸都涨紫了。海顺刚好来到门口,打眼看出了猫腻,他心头一紧,当即比划了个手势。方宏被一记手刀砍晕。与此同时,袁宝领着人押了二十来个,符合之前槛儿描述的粗使婆子回来了。香叶轩,正房。一个小太监匆匆朝门口奔来。紫苏站在台阶上,问道:“外面现在什么情况?怎么听着动静这么大?”小卓子白着脸,一脑门儿的汗。“嘉荣堂围了一圈侍卫不准人进出,我跑遍了地方都没找到能打听的人。但明显是出了大事,这会儿殿下身边的袁宝公公正领着人来后院了!”紫苏的心突地一跳:“来后院作甚?”小卓子摇头。“真不知道,想是早下了禁口令。”紫苏转身疾步回了内室。“主子怎么办,前边儿来人了,说是要搜查什么人,您说会不会是来……”剩下的话消失在金承徽冷冷的眼神里。但金承徽其实这会儿也怕。她爹只是一个六品京官,她进东宫前还是从的,她入了东宫才升了正的。她娘厉害,把她爹治得服服帖帖。妾都没纳一个。所以他们家后院压根儿没有妻妾争宠的事发生,金承徽自然也没从她娘那儿学什么后宅勾心斗角的手段。也因此,这是她头一回做这种事。不慌才怪了。但金承徽又忍不住心想,不会有事的。是宋槛儿先不知尊卑顶撞她的,是她先害她被郑氏叫人扇耳光的。也是宋槛儿害她被禁足的!她反击理所应当,也要为了维护自己的利益不能让对方继续得意下去!金承徽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也做得很隐蔽。花了近半年时间,动用了那么多人。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后面更精彩!那劳什子肚兜她没见过,也不是她的人做的,只要她咬死了不认就不会有事。绝对不会!正这么想着,院里突然一阵不小的动静。紫苏匆匆跑到门口。却是被袁宝堵了个正着。白菘吓得碰摔了花几上的花瓶。金承徽瞪她一眼,旋即假装镇定地匆匆迎了过去,“袁公公,你这是……”袁宝打了手势,上来几个粗壮的太监宫女将金承徽主仆团团围住。“金承徽,殿下有请。”“另外,香叶轩的宫人一个都别放过!”金承徽被架出了香叶轩。人都要气疯了!“袁宝!袁宝你放肆!我是太子承徽!你敢让这些狗奴才对我动粗,信不信我禀明殿下,让殿下把你……”袁宝头也不回地打断她的话:“承徽省省力吧,用不着您禀明,等见着了殿下多得是让您说话的机会。”金承徽:“什么意思?”袁宝没作理会,只加快了步子。金承徽不信自己会这么轻易就暴露了,一路上扯着嗓子问候袁宝的祖宗。然而等到了嘉荣堂。他们一行人刚走到院子中间。面朝屋里跪在正房门前的一个小宫女听到动静扭过头来,跟着眼睛一亮。指着金承徽身后其中一人道:“就是她!就是她给的银子让奴婢跑腿的!”那小宫女指的正是在金承徽跟前伺候,此时一并被押来的二等宫女流云。确定对方指的是自己,流云一脸懵,倒是被押在她前面的紫苏彻底软了脚。金承徽看到了,目光狠戾地威胁了紫苏一眼,顺带也不忘剜一眼白菘。敢坏她的事。她会让她们怎么死的都不知道!金承徽强行无视自己后背冒起的冷汗,等进了屋押着她的宫女一松手。她就娇嚷着往太子面前扑:“殿下!您看这些个刁奴,他们居然敢……”却是才扑走了几步还没来得及到太子跟前,就被郑明芷叫人拦住了。“金承徽你好大的胆子!”郑明芷怒喝。“构陷东宫女眷,诬告皇嗣,妄图混淆皇室血脉,还不立即跪下如实招来!”金承徽被按跪到地上。正准备呵斥按着她的人,就听了郑明芷一连串怒斥,她的脸本能地一白。眼珠子心虚乱转,下意识在屋里找起槛儿。等她看到槛儿竟坐在平日请安的座位上,看起来毫发未损时,金承徽一个激灵头发根儿都要竖起来了!怎么会这样?!姓宋的怎么会好端端地坐着!这个时候宋槛儿难道不应该被曝和低贱的太监有染,意图杀人灭口,结果偷鸡不成蚀把米被逮了正着。然后被太子当场厌弃赐死。腹中野种也要被堕下扔蛇堆里,宋槛儿为此跪在地上痛哭流涕狼狈求饶吗?为什么她现在什么事都没有?!没错。金承徽对紫苏和白菘说的是不动槛儿的肚子,只是要让她就此失宠,但她实则是对槛儿下了杀心的。金承徽确实对后宅争宠不熟,可也因为不熟,她的想法才更极端绝对。金承徽觉得后院争宠的女人就像曲蟮。若不彻底将其弄死,那么就算断成了两截,对方也有可能存活下来。然后再继续恶心她。诚如槛儿刚重生,第一次和金承徽面对面交锋被她恶语相向时心中所想。此人行事不过脑,但委实心狠手辣。因而此时此刻看到坐在那的槛儿,金承徽心里的狠意几乎快溢出来。不过她自认为装得好。状似不解地回答郑明芷的话道:“什么构陷东宫女眷,什么诬告皇嗣?妾身成日里潜心抄写宫规,门都出不得,就算是太子妃您也不能血口喷人!”:()小宫女携崽重生,冷情太子被哄成翘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