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是的。”张濯难得反驳一次,"你所做的事是正确的。”
“朝政并不是非黑即白的,说到底也都是立场的问题。”
“开互市这件事并不是洪水猛兽。我们为脱火赤准备一条正规途径贩卖铁器,总好过让他私下交易。看似是你帮了他,实则最后首肯的人依旧是太后,又和你有什么关系呢?”
郁仪静静地看着他:“若我是一个纯粹的好人,我就该解救白檀,然后赠她银钱,让她过上好日子。可我没有,我明知她的身份,依然选择了利用她。换句话说,我对她好并不是因为我良善,而是因为她对我而言是有价值的人。”
“世人称赞一个人,总喜欢叫他活菩萨,因为神佛无欲无求,垂爱众生。”郁仪轻声说,“我注定做不了菩萨。”
她似乎又长高了些,身量也更挺拔,如同一棵葱郁的翠竹,蓬勃而有生命力。
张偶尔会生出一种不敢直视她的错觉来。
她总是如此冷静,如此清醒,如此有勇气直面她自己。
在这件事上,张濯做得并不如她。
“显清,有件事我想要同你说。”?仪继续道,“我与脱火赤的事,你不要插手。”
“这是我注定要走下去的路,不知走到哪里就要粉身碎骨。我恳请你不要帮助我,一分一毫都不要。”她目光灼然,“请你像保护我一样保护你自己。”
“也请你好好爱你自己。
张濯从没有对她说过“爱”这个字。
如何做比如何说更能打动人。
张濯轻抿薄唇:“你又如何知道我不爱自己,不保护自己呢?”
“大齐与北元的关系向来微妙,此刻是盟友,下一刻或许便是仇敌。”郁仪把手里的卷宗重新整理了一遍,“张大人该明白这一点的。”
“去年夏天,在吴阅先的房门之外,我与你盟誓。”张濯道,“我说一定会助你,便一定会送佛送到西。”
“另外,我们说过不过问彼此政途上的抉择和选择,你越界了。”
张濯少有在她面前露出自己强势的那一面。
可郁仪心里明白,他看似用身份与地位来威压她,也是因为他想要保护她。
她怕他引火上身,他怕她万劫不复。
郁仪迎着夕阳走了很远,走到月洞门时才回头看来。
户部尚书张濯穿着那身绯红色的衣袍,仪态端方,清举如竹。
他沐浴在血色的黄昏里,背后是一道狭长又晦暗的影子。
远树疏林,秋山斜阳。
郁仪露出一个清浅的笑容。
数年来,她焚膏继晷、秉烛夜行。
而今有人翻山越岭、移山填海般来到她身边。
如此情深意长,刻骨入心,永生难忘。
正如郁仪所预料的那样,锦衣卫很快就查抄了梁王的宅邸。
在他书房的挂画后面,有一处暗格,里面竟是一封先帝的遗诏。
诏书中声称,梁王才是理应承继大统之人。
这封遗诏立刻被秘密送到了太后的面前。
数名追随过先帝的老臣都逐一看过这封遗诏。
“众卿家以为如何,可是先帝的亲笔吗?”太后问道。
一时间大臣们皆面面厮觑。
今日能聚在太后面前的人,大都是她的心腹,既然是心腹,太后也并不藏着掖着。
“先帝临崩前,诸位也都在场。先帝的的确确是亲传口谕将皇位传给了陛下。但哀家不知道先帝早些年里究竟有没有动摇过立储之心,更不知道他有没有真的给梁王一封这样的遗诏。”
太后言语沉着,眼神锐利:“所以这封遗诏不论真假,哀家都只会烧了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