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朝节后十天,兵部侍郎自固原关外传来消息,脱火赤愿以自身为使,入京师与大齐和谈。
而都察院又批复了关于台谏们对于秦酌的弹劾。
革职。
这样的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毕竟秦酌在刑部一年多也仅仅只是个不入流的令史。
郁仪看着他空空荡荡的桌子,心里想的却是他们在庶常馆内一起读书时的场景。
从考取童生之日起,他们这群人都是身边那群朋友中的佼佼者,可到了紫禁城才明白,自己是平庸得不能再平庸的碌碌庸人,这里哪个不是进士,哪个没中过举人。
自入了宫之日起,就该忘了自己曾经是谁,忘了自己昔日的荣光,成为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人。早年间,谁不是雄心万丈地想要成就功名,做不被青史抛弃的群星之一。而今光阴倥偬,哪怕只有短短的一年,却像是过完了一生。
这日郁仪下值之后,去秦酌的家里看他。
还没走到巷子口,就听见里面传来笑声。
“来嘉善,这一局你输了,你该给我钱了!”秦酌笑声朗朗,竟分毫看不出过去那样整日悲观失望的性子来。
另一边,传来嘉善的声音:“你上一局还没给我钱呢。”
秦酌哄她:“我昨日不是送了你一个鬼工球吗?我跟你讲,我现在被革了职,穷得要当裤子,你饶了我吧。”
嘉善笑吟吟地说:“你去讨好我娘,我教你,你换一身好看些的衣裳,对着我娘?个媚眼,她一定会给你钱的。”
“你这小丫头!”秦酌怒了,“你整日里都学的什么,我要罚你抄书。”
嘉善根本不怕他:“你罚我我就不告诉你我娘喜欢什么了。”
又走了几步,郁仪看见孟司记正拿着食篮站在门口,她分明也听见了房中的动静,唇边弯起一个温柔的弧度。
她没有看见郁仪,拎着裙摆走进院子里。
果然秦酌和嘉善聚然安静了几分。
过了片刻,就听秦酌咳嗽了一声:“咳,那个,青月。”
孟司记嗯了一声。
沉默了一会,孟司记说:“你眼皮抽筋了吗?”
嘉善站在一边大笑起来。
笑容一点点爬上了郁仪的唇角,她没有走进门打扰他们的对话。或许秦酌早已明白自己心里想要什么,他有手艺傍身,若能守在出世与入世的边界正中,活得定然比在刑部自在。
新年伊始,京察刚刚结束。朝中凡四品以上应天和顺天二府的官员,都要上奏天子,自陈这一年来的功过得失。而四品之下,则由吏部与都察院联合查验,这也给了郁仪能有机会和都察院联合办差的机会。
京察之后,都察院的许奚御史向太后上书,恳请将科道的苏给事借调到都察院工作。
科道原与都察院都同属于监察体系,只不过都察院的监察范围更广,不仅仅局限在了六科之内。
都察院可是鼎鼎有名的“风宪衙门”,很多人视都察院为官阶上的一道跳板,郁仪虽然依旧隶属于科道,但能同都察院的御史们一起协理京师与地方的巡查与弹劾,已经算是升迁路上更进了一步。
太平四年的苏郁仪已经渐渐明白,升迁二字背后其实意味着更多更复杂的东西。
也要承担更多的责任。
才入衙门的第一天,除了指名道姓点她过来的许奚御史之外,甚至没有人多看她一眼。
每个人桌上摆着的案牍都有小山一般高,像是几辈子都看不完一样。
为官之道,无非就是在这日复一日的官场浸泡里练就的。
都察院的威仪与森严,绝非科道衙门可比的。
所以这一回,她没有动什么歪脑筋,除了做许奚御史交代的差事之外,没有多说半句话,也不曾主动与人攀附结交。
人人都有野心,可却不应该轻易让人看出你的野心。
越往上走,越要凭真本事说话。而在御史台里,光有一手好字是远远不够的。
郁仪是个女进士,这样的身份不被注意是不可能的,但没有人来主动结交她,只意味着一件事:她还远远不够资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