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能把母亲带来京城是郁仪心底的遗憾,她从不敢宣之于口,却日日夜夜都在惦念那个埋骨他乡的人。
平恩郡主一直到死前,念念不忘的都是那个她长大成人的京城。
如今张濯做的,既了却她的心愿,也是了却了平恩郡主的遗愿。
从张濯的角度望去,只能看见她轻颤的睫毛。
他知道,这是郁仪习惯性用来忍去眼泪的模样。
张濯没有迫她开口,只是从袖中取出帕子递给她。
“你这样子,她看了是要心疼的。”
于我,亦是如此。
郁仪接过张濯递来的手帕,轻轻擦去睫毛上的泪,她才要对着张濯作揖,便被他托住了胳膊。
“我说过什么?”他平静道,“既然记得,便要多言。”
过了晌午,祁瞻徇独自来到了慈宁宫中。
这时辰本该是他在文华殿听讲的,他却主动和太傅告假一次,来慈宁宫向太后请罪。
檐下养着一只金翅白羽鹦鹉,邓彤史正拿着金色的小孟喂它喝水。
风烟俱净,天地澄明。
祁瞻徇走进慈宁宫时,太后难得却没有批折子。
“叩见母后,伏惟安康。”他如往常一般对着太后行礼。
太后背对着他站在窗边,静静眺望着紫禁城辉煌又错落的宫阙。
太后没有叫他起来,他便一直跪着。
“儿臣有错,请母后责罚。”
“错?”太后沉吟着这一字,“陛下哪里会有错呢?”
祁瞻徇头更低了些:“母后如此说,儿臣无地自容。”
“瞻徇。”太后偏过头看向他,“哀家竟不知道,你是何时已经长大了。”
“你长得比哀家还要高,哀家都要仰头才能看清你的脸。”
“你出生时生得很瘦小,像只猫儿一样在哀家怀里啼哭,那时哀家整夜不敢睡觉,时不时还要探一探你的鼻息,生怕一不留神,上天就把你收了回去。一转眼,竟然也十多年过去了。”
祁瞻徇恭恭敬敬地跪着,微微抬起头,看向那个素来高不可亲的母亲。
“哀家做得这一切,都是问心无愧的。纵然有朝一日,哀家去见了你父皇,哀家也能扪心自问地道一声尽力。可是瞻徇,你知不知道今天你在做什么?”
“你真是荒唐!”她终于厉声道,“你知不知道自己是皇帝!知不知道自己要三思后行?"
“周朔平一旦被抓捕入京师会是什么后果什么下场?你可知这件事就会愈发不能得一个善果,日后将会有多少株连之祸?”
祁瞻徇仰头道:“我为什么要怕株连?那群大臣们敢私结党羽,祸乱朝纲,就该是抄家落狱的下场。”
见他依然没有参悟玄机,太后踱步至祁瞻徇的面前。
“若周朔平说供出的人是赵公绥该如何,若供出的人是司礼监的高世逢又该如何?”
祁瞻徇思索片刻道:“自然是一并收监,好好审讯。”
“很好。”太后冷笑,“赵公绥的一个女儿嫁给了中军都督的长子,另一个女儿是两江总督的侄媳,他自知命在旦夕,这些人岂能袖手旁观?你的两位兄长,一个梁王一个宁王,他们二人的封邑皆在江浙,旦夕间直指京师,你又当如何?”
“宁王妃是晋国公的女儿,梁王妃虽不是将门之后,娘家却也是一方簪缨。你如今尚未立后,背后空空荡荡,你就不怕孤立无援吗?”
太后盯着他的眼睛继续说:“你是有何等的铁齿铜牙,能将这几块骨头一起啃碎?”
“祁瞻徇,你不要太天真。”太后猛地一拍桌案,“你要做的从来都不是青天老爷明断黑白,你要做的,是如何将这群老狐狸握在自己的手里。你要给他们权,给他们钱,让他们吃饱,才能为你做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