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早已经对很多事都看淡。
他想起瀛坤阁前的那个不算旖旎的拥抱。
那是他们两世最亲密的接触。
张濯其实也能感受到自己身体的每况愈下,譬如今日喝过的这一杯酒,或许会让他胃痛多日。
譬如他每每回忆起前世,那份头痛几乎让他视力模糊。
他只想在上天把一切都夺走前,给郁仪留下更多的东西。
仅此而已。
张濯不想再放任这番古怪的气氛,于是换了个话题:“你今日去见了陛下,是吗?”
“我把周朔平的事,告诉了陛下。”
郁仪其实没有完全透露实情,她已经和祁瞻徇秘密约定,明日在众大臣议事时,逼迫太后下旨抓捕周朔平。
张濯会不会阻止她,郁仪不知道,但是她不想听张濯的劝阻。
“你查得很快,甚至已经想到要去查周朔平名下从民籍变为佃户的人数,真是很聪明。”
郁仪一点即通,举一反三,对于老师来说,是个优秀机敏的学生。
“黄册那边……………”郁仪看向张濯,“还在修吗,会对傅阁老不利吗?”
前一世在郁仪死后的十年间,修黄册几乎成为了一项巨大的负担,民力与财力大把的投下去,换来的也不过是后湖上堆积如山的废纸。
黄册的实际意义从记录各地的财政状况,变成了一个虚伪的符号,除了震慑地方官员之外,渐渐没了实际作用。
如此看来,似乎很多努力都是白费的。
它们将会腐朽、将会走向毁灭。
但张濯并不打算告诉郁仪,他只道:“傅阁老那边不必担心,至于黄册,还是会修好的。”
作为青史车轮上的一颗铆钉,张濯不想溯流而上,扭转不可改变的大势所趋。
留给他的时间不足以完成这件事。
但郁仪或许可以。
他要做的是,不要让自己的言辞,影响郁仪的判断。
“在朝堂上荫蔽周朔平的人。。。。。。会是赵公绥吗?”郁仪问。
张濯用指尖沾了一些杯中的残酒,在桌面上画出一个框架图。
“整个大齐,就像是人身体里的血脉。”张濯轻声道,“县一级便是这些血脉的末端,一级一级如同万川归海般汇入更大的血脉里。而官员与官员、上级与下级的关系,更是错综复杂。官官相护、上下勾结、结成党羽。”
“这是千百年来都改变不了的事,从过去,到将来。或许有一天,有人也会把你我视作一党。”
张濯顿了顿。
若真如此,他们二人的名字,将会被史官写在一起。
那对张濯来说,何尝不是另一种圆满。
“每一根细微的血脉联结在一起,构成了我们身体中最主要、最基础的结构。这对大齐来说,也是同样的道理。所以若是想要去深纠下去,赵公绥不可能对此事一无所知。
郁仪安静地将张濯说过的话一点点记在了心里。
纵然张濯没有疾言厉色,也未曾强迫她烂熟于心,可郁仪明白,一个愿意和你讲真话的人是何等重要。
虽然张濯不愿意自称是她的老师,可他静水深流般的教导与指引、不宣之于口的关怀与帮助,何尝不是一种恩情。
夜已深,桌上的酒痕也已经干涸。
“今夜的戏已经唱完了。”张濯扶着桌子站起身,他身子微微晃了一晃,郁仪想扶,他已经自己站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