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此刻,张濯望着那个站在他面前的年轻女子,前世如同走马灯般浮现在他的眼前。
这不是梦,是上苍的恩?。
让他想在此刻白日纵酒。
张濯忍着头痛坐起身来,目光如水般温润:“你来了。”
乌发披散,独坐灯下。
上一瞬,郁仪分明见到他眼中有凄风苦雨,只是变换得太快,让她怀疑是自己的错觉。
“张大人方才说什么?”
“没什么。做了个梦。”张濯垂下眼,用衣袖将自己手臂上的伤口遮掩住。
适才他眼底有未加掩饰的脆弱,郁仪继续问:“什么梦?"
“一个噩梦,如今已经醒了。”他的眼神宁静,“梦中的都是假的。”
眼下的这一切,才是真的。
“我今日去国子监见了傅阁老,他为我讲了很多修黄册的事,临别时他说起张大人病了,于是我便过来瞧瞧。”
顿了顿,郁仪继续道:“傅阁老说,若张大人病重,可以将修黄册的事移交给他来做。”
张濯轻轻摇头:“不必了,回头我亲自和老师说。”他又看向她:“河间那边有春汛,户部要拨款赈灾,你想不想去?”
每逢赈灾,都是大把的银子流水般的花出去,这种有油水的活在户部几乎都是所有人抢着去的。张濯只想让郁仪躲了这个修黄册的差事,不惜顶上一个偏私的罪名,也想给她找个更好的去处。
“我未制举前,也见过乡里修黄册。因为黄册之事大有可为,不乏有人从中谋私利。吴郎中这次遭难,何尝不是黄册上有人做手脚,以公而谋私。这件事关乎到多少生民的命,多少人因为赋税徭役的不公允家破人亡。可到了京师衙门里,修黄册
却成了人人想躲、唯恐避之不及的事。修好了没有奖赏,修得不好却要受罚,我深知此道,却甘之如饴。”
她垂眸沉思时,耳畔有一缕头发垂落下来,郁仪浑然未觉。
细长的颈子在光下如玉石般莹然。
张濯听她说完,像是早就料定了一般,并不觉得意外。
“国子监里这群人,虽然也算是读书人,但很多人尚未摆脱骨子里的劣性。故而你不光要以理服人,更要以权服人。要让他们看到你手中的权力,看到你深得太后宠信的底牌。”张濯静静道,“进了黄册库,你就是当仁不让的主官,除非要紧事
外,后湖中每过十日才会有船只往来,这十日间不管出了什么事,外头都要晚几日才知道。若有危及你性命的事,你一定派人来告知我,若有危及别人性命的事。。。。。。”
张濯眼底森冷一片:“由你一人独断。”
“天塌不下来,有我顶着。”
声音虽轻,掷地有声。
郁仪微微怔忪了一下。
她轻轻咬了咬下唇,而后点头:“好。”
张濯见她难得顺从,不由得笑问:“这次怎么愿意信我?”
郁仪抬起脸,张濯的一双黑眸,就这样清清亮亮地照着她。
他五官这样年轻,看不出是一个即将而立之年的男人,而眼眸又带着疲惫,如同风雪归人。
灯火明明暗暗,他清隽的侧脸披着淡淡的橙黄,显得眉眼愈发深邃。
“我的宅子,曾经是张大人的,对吗?”她轻声问。
张濯显然没料到她会发现得这样快。
“张大人赠我屋舍、金银宝玉,又意在何为呢?”她望着他,眼眸是这样的干净纯粹,“我说过愿为张大人驱策,也说过随时能为大人你献上自己的一切。可这些,分明都不是你想要的。那么张大人,你又想要什么呢?"
“我又能给你什么呢?”
她的声音如同潺潺流过的溪水,是温和的、不急躁的。
灯影摇曳,张濯垂眸勾唇:“与你一样,我也有自己不想说的东西。”
“不是不能说,只是我不想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