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目光顺着张濯的袖口向上看去,只见他素白的领缘露出一丝包扎的白色纱布。
“张大人的伤,可要重新再上药吗?”郁仪指了指桌上,“这些是陛下赐我的伤药,大人也可自取。”
张濯看了一眼桌上的漆盒,平静道:“陛下一视同仁,也赏了我一些伤药。”
郁仪“哦”了声。
他的目光转向郁仪:“你失望了?"
“什么?”
“没什么。”
郁仪将双手交叠,轻轻垫在下颌处,声音被压在胸腔处,显得有些闷闷的:“若是真惹得太后不快,把我逐出京城,还请张大人垂怜我,赏我个什么一官半职,不然我只能回松江教书去了。”
她侧过头,脸颊贴着自己的手背:“这样也没什么不好,我有信心能再多教出几个女举人、女进士。她们会像我一样,走出松江、走出浙江府,登上天子堂。往后就会有女知县、女通判。其实过去和我一起读书的女孩儿们都很聪明,都不比我
差。她们只是没有我这样好的运气,也没赶上好的机缘。”
“每次我都在想,我其实是替她们一起站在这的。”
“我不能弯腰,更不能让她们世世代代都弯腰。”
她才喝过药,困意上涌,说话的声音渐渐低了,蝶翅般的睫毛安静地垂下来,在她鼻骨侧面留下淡淡的剪影。
一阵风吹来,吹动她脸侧游丝般的乌发。
张濯忍着咳意起身关上了窗户。
身上的伤仍在作痛,张濯靠着窗沿支撑着身体。
此时此刻,他们受一样的伤、感受一样的疼。
张濯很想问问她,前一世在诏狱里,那根轻飘飘的白绫在夺走她性命时,是不是也这么痛、也这么冷?
她在想什么?
想的是她未完的心愿,还是尚未肃清的山河?
可曾有过遗憾,关于他,关于那份没有得见天日的感情?
翌日早上,郁仪的伤已经没有那么疼了。陆零嘴上说着不会容情,其实并没有下重手。更何况郁仪是见过他杀汪又时的狠戾手段的,这十杖看着声势浩大,落在身上却没有伤到她的筋骨。
邓彤史和刘司赞都来看过她,刘司赞说:“娘娘从来没重罚过我们,平日里做了错事也不过是罚站罚跪,连掌嘴都没有过。你也不要往心里去,更别记恨娘娘说她心狠,她若不罚你,日后人人都能冒冒失失地进言,娘娘也是担心大臣们失了规
矩、忘了纲纪法度。”
郁仪笑着点头:“我明白。”她向她们身后看:“孟司记呢?"
邓彤史说:“公主被禁足了,这几天每天都由孟司记给她讲两个时辰的规矩。今日怕是还没讲完呢。”
郁仪这才发觉,自上次见了永定公主之后,已经有好几日没再见过她了。
“公主如今可好吗?”她不由问。
“还行吧,公主殿下年岁渐渐大了,有了心事也不爱说了。”刘司赞帮郁仪换药,郁仪得吸气。
“她还问陆百户的事吗?”
邓彤史摇头:“再没问过了,只每天问太后娘娘好不好,陛下好不好之类的话。昨天也问了问苏侍读好不好。”
刘司赞笑:“你才来这么几日她就喜欢上你了。我们都是陪她长大的人,看得出来公主对你很亲近。”
她俩都不是心思重的人,也自然不会因此不快。邓彤史亦是笑盈盈道:“这些年输给殿下的银子不知有多少,偏殿下只喜欢不会玩叶子牌的苏侍读。”
郁仪有些不好意思:“我何德何能,公主不嫌弃我不会打扮就烧高香了。”
刘司赞和邓彤史都有一双巧手,平日里能给公主梳妆,公主自然也很喜欢她们俩。
“我只庆幸公主将心思从陆百户身上转走。”刘司赞叹气,“公主眼见要及笄了,就连太后都提了好几回,说要办几场春宴来为公主选驸马。如此举案齐眉,才是佳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