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淮只从林姨口中听说他近日去了杭州,去参加第十届全国美展的杭州市国画展。江知礼大学念的艺术系专业,本科期间曾在日本留学过。八零年代,促成他留学的必要条件首先是父母的支持,其次家里经济条件尚算富裕,加之他本人有很强的语言天赋,因为有一定的语言基础和稳定的经济支持,他在日本的小日子过得相当滋润。回国后在父母好友的牵线搭桥下,于接风宴席中结识了宋清芷,二人迅速坠入爱河,听从双方父母的安排步入了婚姻的殿堂。过了一段时间,激情退却,余下的是互相抬杠,是对婚姻不忠的理所当然,是拿去情感和学识以及教养之后,看到的另一只没穿衣服的猴子,两个灵魂不再互相迁就与克制。
舒淮每次深想他们的爱情就觉得好笑。他认为爱不只是情感,不只是一种热情的代表,“爱”其实真正是一种“意志”,无论哪种样子的爱都是。就像他爱自己的弟弟,看着他蹒跚学步,听着他咿呀学语,从一个一无所知的新生命,到现在的逐渐记事,成为一个撒泼打滚的小混蛋,自己的意志力才真是顽强如斯,不可否认的是其中有很强烈的成就感。
当然他没有资格置喙养父母的感情生活。
“哥哥怎么不说话?”江翎扯了扯舒淮的衣领,舒淮不由得低头,江翎亲舒淮的嘴角,说:“哥哥别离开我。”
舒淮对弟弟表达爱的举动早已习惯,一根手指迅速按住江翎还要亲过来的小嘴巴,说:“小翎,我下学期就要上初一了。”
舒淮今年十三岁了,江翎九岁。
“我知道呀,我下学期也是上三年级的大人了。”江翎骄傲地说。
舒淮不由笑出声:“我初中住校的话你就一周都见不到我了哦。”
江翎皱眉,圆眼睁得好大,不可置信地说:“我才刚说你别离开我,你怎么就食言了?”
舒淮又笑:“我好像没答应你吧。”
江翎只当他默然即同意,气鼓鼓地说:“你给爸爸打电话,让他跟你的老师说你不去上学了,要陪着我。”
舒淮直接气笑了,使了点力拧他耳垂的肉:“你去上学,我当文盲?每天像个家庭主妇等你回家?”舒淮被自己的比喻逗乐了。
不过江翎的话也让他灵光乍现,直接让爸爸去办走读好了。宋清芷是一个性格中透着不容置疑的强势女人,关于舒淮的大小事宜,她往往采取一种不亚于苛刻的严谨态度。如果对她提及走读的事,简直是在挑战她给舒淮制定的人身安全底线。毕竟,走读生相较于封闭的校园生活,难免增添了诸多不可预知的风险因素,在她看来,是万万不可同意的。
然而,若将目标转向江知礼,结果则大相径庭。江知礼曾在电话里说过,只要他们不拿家庭的琐碎打扰他惬意的小日子,他很乐意为兄弟二人解决一些宋清芷反对的事情。
江翎龇牙咧嘴地出主意:“你早上可以睡懒觉,下午来接我放学,白天在家看电视看漫画,爽呆了。”
舒淮拍拍他的脑袋,让他快些睡觉,明天要上学,他自己会和爸爸说办走读的事。江翎得到他的承诺乖乖入睡,很快进入梦乡。
本学期的学业马上进入到尾声,炎炎夏日已然来临。
第二天早上,林姨做好了两份早餐,将兄弟二人送上车。分别之际,江翎拉着哥哥的手,再三强调道:“要来接我放学哦。不要忘了哦,忘了今晚就不和你睡觉了。”
舒淮听着他孩子气的发言,以及根本没有任何杀伤力的威胁,笑出声,保证道:“好。”
舒淮在一直都是独来独往,从来都是一个人上体育课,一个人吃饭,一个人走路,春游之类的集体活动几乎不参加。他好像一直没有学会该怎么去融入集体,不擅长主动交友,甚至觉得主动搭腔是一件非常恐怖的事情。
在弟弟出生前,和他说话最多的是林姨,有了弟弟之后,他的笑容给得最多的就是弟弟了。亲生父母在他刚记事时就去世了,以至于空难当年很长一段时间他甚至陷入了自闭状态,直到宋清芷将他领养回家。
因为他有意识地躲避与同学的交往,减少跟他们之间的互动,同学大概也知道他是个孤僻的男生,任他将自己锁在一个自认为安全的怪圈里。久而久之,他就成了边缘人物。
今天老师拖堂,江翎知道哥哥的放学时间,如果在班级门口没有看到哥哥的身影,恐怕又得闹小性子。
舒淮叹了口气,开始收拾课本,老师离开教室后舒淮第一个冲出去。到了江翎的班级才发现大部分学生都走完了,只有倒霉催的几个值日生。再定睛一看,教室后桌坐着两个人,一个是自己弟弟,另一个矮小一些顶着一头乱糟糟的头发的,大概是他同桌吧。
他叫了一声“小翎”,两个小孩一齐抬头,小翎看到哥哥后立刻撅起嘴巴,漂亮的双眼肉眼可见变红,没一会儿眼泪就落下来了,无声地哭。说来也奇怪,小时候江翎的哭声惊天动地,长大一点,他的哭泣是没有声音的,不再是孩童时期肆无忌惮的嚎啕,反而更让舒淮心里难受。
旁边生了一双丹凤眼的小同桌戳了戳江翎手臂安慰道:“别哭了,你哥哥来接你了。”
舒淮紧走几步,接过江翎肩头的书包,他自然而然地伸出手去拉江翎。江翎躲开,抬眼看他,气鼓鼓地说:“怎么才来接我?”
“老师拖堂了,对不起哦小翎。”舒淮继续去拉他。
“怎么不和老师说一声呢?”江翎再躲。
江翎的眼睑垂得低低的,夕阳的映衬下,清白的颧骨上映着两抹淡黑的睫毛影子,他紧紧咬着下唇,露出一排白牙,明明是个男孩子,唇形却比女孩子还要漂亮。舒淮觉得自己弟弟长得已经不是好看的地步了,对,是“漂亮”,比很多女孩子还要漂亮。
“快考试了,老师要讲的难点也比较多。”舒淮耐心地解释。
他想亲亲弟弟的额头,转念一想,如此亲密无间的举动或许并不再那么适宜。毕竟江翎已经九岁了,那份纯真无邪中已夹杂几分羞涩与成长的界限,于是只好改为揉揉他的头顶,换了一种更为含蓄而宠溺的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