淑妃正思忖着,却听皇上从喉咙里发出一声模糊的叫唤,右手十分费力地微微抬起些许,又实在力竭放下:“下……下去吧。”她便猜着是和这陌生的太监有关,福身告退,又道:“皇上当心龙体,别太操劳了。”皇上极轻微地颔首,她这才退了出去。里间的几个宫人很快退了个干净。皇上脸色呆滞地望着东厂太监肖如海,眼神疑惑。肖如海跪地叩头,从怀中取出一封明黄色的折子,低声道:“皇上万福。奴婢奉旨监视内阁,卫国公叶昌衍上密折,方泽仪受太子爷授意扣留密折。奴婢请皇上览阅。”他恭恭敬敬地将那封薄薄的密折递了上去,摊开放在掌中方便皇上阅读。皇上的视线浑浊不清,缓慢扫过奏折上的端方小楷,尚未读完,目光已然遽然变化,喉咙抽搐着发出一阵嗬嗤嗬嗤之声:“啊……啊……”肖如海一惊,当机立断收了密折:“奴婢去请太医!”脚尖点地,整个人眨眼间便跃出去几丈远。“站……回、回来!”皇上艰难地发出几个音节。肖如海立刻折返,膝行回到龙床前,道:“皇爷有何吩咐?”皇上只盯着他,一字一顿地费劲道:“这,折子上的事,属实否?”“奴婢揣测皇爷的意思,已经提前派人去查了,”肖如海低头回道,“太子爷至孝,一直留在皇爷床前侍疾,奴婢未曾找到时机回禀。只得擅自做主,命人悄悄捉拿了两个当日随着太子爷出京去山东的士兵,丢进北镇抚司监狱审问了两日,一死一活,活的那个吐了口,此事,属实。”皇上嘴唇颤抖,断断续续道:“妖女、妖女祸国!”肖如海更加垂头不敢回话。卫国公上的这封折子可了不得,弹劾已辞官的前任工部虞衡司主事、河道总督府管河同知张馥堂,有谋害当今储君之嫌。储君尚未出京,张馥堂便无缘无故转移嘉祥县翠微山下数百村民,又在嘉祥地震当日,暗中对储君携带的百余亲兵下药,致使地震之时,储君无人可用,避难不及,被掩埋在山石之下,险些罹难。皇上极力克制着情绪,猛地咳嗽出声,暴怒之下,语无伦次:“果然是外室所生,人品卑劣!朕就知道,朕就知道……不该由着太子胡来,这种女人也敢要……亡国之象,亡国之象!”肖如海惊异地望着忽然说话流利起来的皇上。皇上自己却没有意识到,闭目重重地喘了几口气,声音粗粝道:“现在就去把太子叫回来,这里的事一句也别和他透露。你亲自带人去奉宸宫,传朕口谕,即刻赐死张氏!记得,不准告诉太子,在他知道之前将张氏料理干净!”肖如海心中一凛,飞快应了声是。他的身影才消失在门口,皇上张嘴噗地一声,明黄色万福闪缎被褥上溅点暗红。……太子打发了宋氏回后殿,被在厢房玩的幸姐听见动静,跑出来拉着爹说了会儿话。回了上房不多时,乾清宫忽然来人传唤太子,他只得匆匆离开。绍桢不明所以,身上又轻快了很多,便将幸姐从东厢房叫过来说话。幸姐十分高兴,是小跑着进门的:“娘,您是不是病好啦?方才爹爹也来了!”绍桢怕过了病气给她,养病这些时日都是让柳儿拘着她在屋里玩耍的,要见自己也只是远远站在明间里说话,这还是娘儿俩十几天来头一次见面。绍桢让她待在离床几步远的位置,笑道:“这些天练了多少字了?”幸姐便很有兴致地让小宫女回去取她的描红,要给母亲看自己的练字成果。隔着一扇碧纱橱总归不方便,绍桢问起孩子近日的起居,检查她的牙齿,又细细看她的烫伤情况,玩了一会儿,金薇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横山眉毛一立,张口便要斥责,金薇咽了咽口水,惊恐道:“娘娘,娘娘!外头来了好些太监!”幸姐眨了眨眼睛,不解道:“宫里不是有很多太监吗?”金薇不知如何解释,绍桢已经听见了外面传来的轻轻脚步声,宫人惊诧地高声喊起来:“你们是什么人!——不能进去!”砰地一声,槅扇门被踹开,外头冷风呼啸着灌入,一个穿着大红纻丝云蟒贴里的太监面色阴冷地踏了进来,身后整齐划一地跟着两个蟒袍宦官。幸姐察觉到不对劲,轻轻拉住绍桢的衣服,声音里浸满不安:“娘……”绍桢心神高度集中起来。宫里穿红的内侍都是在皇上跟前极有体面之人,数一数也就那几个。这人有些面生,应该不是乾清宫里常伺候的那几个,又如此蜂腰猿背,鹤势螂形……是不是管东厂的那个肖如海?他怎么会到内宫来?思绪转瞬即逝,她安抚地拍了拍女儿的小手,望着一行太监肃声道:“肖公公,你带人擅闯妃嫔寝殿,可知后果?”为首的太监没有否认她的称呼,却看了眼小小的郡主,轻轻道:“娘娘不如先让郡主避开,小孩子经不住吓,夜里要做噩梦。”幸姐顿时攥紧绍桢的衣服:“你们是谁!敢对我娘放肆,当心我爹爹回来教训你们!”肖如海对着绍桢微微挑眉:“娘娘?”绍桢不知其来意,心里确实有些忐忑,抿了抿唇:“柳儿带郡主回房。”柳儿也不知所措,闻言如得了主心骨,忙扯开幸姐的手,不顾她的哭闹强行抱了她出去。肖如海的视线扫过屋里的岚光、远岫、金薇、孙嬷嬷几人,淡淡道:“姑姑们也出去吧,这里的事与你们无关。”绍桢心里沉到底,微微颔首,给孙嬷嬷使了个眼色。宫人们犹豫不决,到底是退了个干净。屋里清了场,肖如海这才缓缓望向绍桢,目光波澜不惊,看她仿佛看一个死人,微微笑道:“皇上口谕,即刻赐死皇太子侧妃张氏。娘娘配合些,兄弟们不会让您痛苦的。”说罢,左手微微一抬:“送娘娘上路。”他身后的太监从袖拿出一节三指粗的麻绳。绍桢睁大眼睛。这摆明了要活活绞死她!那太监才迈出一步,绍桢扬手一掀,只听“哐当”一声,原本放在床前小几上的掐丝珐琅三君子的茶盅已被摔了个粉碎!肖如海眼眸一眯:“娘娘莫不是要抗旨不尊?”:()我见郎君多妩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