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少年对人心的洞彻的确达到了令人恐怖的地步。
素白的衣袖流水般滑动,沐闻识站起身,朝容觉伸出了手。
少年定定地看了那只手两秒,才轻轻地把手放进他的手心里。
双手握紧的那一刹那,容觉的眼睫轻轻一颤,顺从地被沐闻识带着出了门。
沐闻识没有带随卫,他就这样牵着他,两个人走上了幽静的山径。
“「背叛」这个词,未免太重了。”温雅柔和的嗓音飘荡在山间。沐闻识今日没有穿惯常的青色外袍,雪一般的衣摆拂过地上的枝丫枯叶,依旧纤尘不染。就这样走过一段路,他才重新提起之前的话题。
“他辜负了师兄的信任。”容觉语气冷冷。
“他只是有自己的私心而已。”沐闻识站定,望着远处闪着粼粼波光的月明大湖一角,静静道,“人都有自己的私心和偏向,白翳偏心于羽族,黑闪袒护他手下的师弟妹,只要不违背明面上的规则,这些都是人之常情。”
身后,落叶打着旋儿飘飘下坠,淡白的雾气浮在空气里,给人的声音也添上一重朦胧感。
容觉目光中闪过一丝迷茫。他直觉地感知到,沐闻识口中的「私心」,并非是他一直认为的为了攫取个人利益而做出的偏向。
但不管怎样……
“他违背了师兄心里的规则,不是么?”少年黑漆漆的眼眸一眨不眨地望着沐闻识,“师兄心里很失望吧?”
而一个不能令主上满意的下属,又有什么存在的必要?容觉心里近乎冷酷地想道。
沐闻识微微一怔。
他的这分情绪一直掩藏得很好,也很淡,没想到会被容觉发现。
这少年对人心的洞彻的确达到了令人恐怖的地步。
只是……
沐闻识想起了自己之前的推测。
容觉可以轻易地挑起混乱、纷争,游刃有余地制造破坏,把所有人都当成棋子来实现自己的目的。
但他同样有一双那么清澈而空无一物的眼睛。
他可以轻易地洞察人心,找出弱点,却也在柔软的感情面前不知所措如同幼童。
懂人心,却不懂感情。没有人生而知之,即使是上古的神族。有时候,懂是因为接触得太多,不懂却是因为得到的太少。
该是怎样的环境,才能养出这样畸形、孤独、隔离于世的性格呢?
这绝对不是在夜鸟一族、或者任何一个普通族群里能成长出来的。
某些回忆在这安静的一角纷至沓来,沐闻识弯了弯眼睛,带着几分若有若无的惆怅,声音轻而和缓:“作为少司,我应该是失望的;但作为朋友,我其实应该高兴。”
他低不可闻地说:“全无一分私心,对一个人来说,并不是一件好事。”
或许是因为沐闻识的眼神太柔软,容觉不由自主地轻声问道:“师兄也有自己的私心吗?”
如果有的话,他在这个人身边这么多天,为什么从未发觉?
心里怀着若有若无的期待与迟疑,容觉也不清楚自己想要的是什么样的答案。
然后他就看见眼前之人仿佛真的思考了一下,然后朝着他微微一笑,笑容几分戏谑几分温柔:“我么?一定要说的话……我有时候会忍不住偏心小觉呢。”
心跳突然停了一拍。
而沐闻识却并未继续说下来,他转过身,牵着容觉的手,朝另一个方向走去。
光线穿透雾气,在暗影重重的土地上洒上碎金般的光晕,也将两个人的背影拉得很长很长。
后来,面对前来请罪的白翳,沐闻识并没有过多怪罪。他的眼神像是陷在了某些遥远的回忆里,慢慢地说:“我还记得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我站在籍部的走廊上,看见你对一个摔在地上的三清族伸出了手。”
“于是,我对陪我来选人的司职说,就是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