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一对天家夫妻。◎
到了暖阁,常青青就把风领解了下来,叫廊上的侍从挂架子上去。他换了鞋,打帘进去,燕冬窝在摇椅里,脚下踩着滚凳,膝上放着个花鸟剔红盒子,正在勾串一只指环。
常青青走过去,说:“我打探了那个乌碧林,一如众传——名门闺秀、才貌兼具,没什么特别值得注意的。但高门大户么,许多都是锦绣面子,真有事也遮掩着,年岁一过就不太好查了。”
“敢当着三殿下的面表露对咱们世子的心思,这能是寻常闺秀吗?我看那是个疯子,”和宝捧着一幅五色云车月令图进来,直言直语地,“想让三殿下当王八,自己不要命,也不怕牵连全家!”
燕冬串上最后一颗海蓝宝珠,想起那日三皇子的情状,说:“三殿下好似并不介意。”
“啊?”常青青颇觉不可思议,“到底是夫妻呀,哪怕是中宫赐婚,并不情深,可事关皇家脸面,一旦传扬出去……”
“一旦传扬出去,连咱们世子都要跟着倒霉!”和宝换了画,小圆脸皱着,跟着操心起来。
燕冬手指一顿,微微拧眉。和宝说得不错,燕颂到底是外臣,他日此事张扬开来,情理上就得吃闷亏。
他坐不住了,将刚做好的指环往匣子里一放,交代和宝送去熏风院,自己则出门去了三皇子府。
侍从将燕冬引到正殿,三皇子亲自出来迎接,燕冬不耐与他寒暄,噔噔噔地冲进了一旁的暖阁。东流见状看了三皇子一眼,对方并不生气,只吩咐廊下不得叨扰,就跟着进去了。
暖阁里暖和,燕冬又憋着火,浑身燥得慌,他三两下脱了披风,一身霞色云纹罗袍,燕颂亲自选的料子样式,松竹似的扎在榻前。
三皇子在门口停步,目光稍顿了一瞬才走上去说话,“谁招我们逢春了,这般动气?”
“那日我们四个同乘……你察觉到了吗?”燕冬开门见山。
三皇子抬手,东流便关上了门。他饶有趣味地打量着燕冬的背影,“什么?”
这语气分明是察觉到了,燕冬猛地转身,恼道:“还跟我装!”
三皇子揪他的耳朵,笑骂:“没大没小。”
燕冬没反抗,瞪着三皇子,对方高一些,垂着多情的桃花眼,目光是温和的,脸上带着笑——他好像永远都在笑。可是说来奇怪,这么多年,燕冬对他最深的记忆却是一副哭相。
那是小时候的事了,燕冬如常入宫玩儿,在御花园的雪洞里撞见了三皇子,锦衣华贵的头面,泪眼婆娑的脸面,在角落里畏缩成一团,对方身上没有伤口,可眼睛里尽是慌张恐惧。
小燕冬是娇纵的,霸道的,也是护短的,他捧着三皇子湿漉漉的小脸,把出门时燕颂塞他兜里的桔子糖分了一颗出去,像个能抗事的哥哥那样,“谁欺负你啦,我去揍他!”
那会儿三皇子说只是昼寝时做了噩梦,心里害怕却不敢在人前表露,有损威严,所以只敢躲着偷偷哭鼻子。他信以为真,毕竟那是堂堂皇子呀,谁能欺辱?可后来长大了,某一天他突然想起这件事,才明白皇子也是子,上有君父母后,下有魑魅魍魉。
“你喜欢乌碧林吗?”燕冬问。
三皇子说:“碧林是我的正妻。”
避而不答也是一种回答,燕冬冷笑,“那你怎么一点都不生气?因为你不在意,不在意皇后为你权衡的皇子妃,不在意她是否待你真心,甚至不在意你的脸面和权威。”他道出多年的疑惑,“三表哥,你到底在意什么?或者说,这世上真有你在意的东西吗?”
三皇子静静地看着燕冬,目光里有他不懂的东西,良久才说:“咱们做皇子的,还能在乎什么?自然是那张摆在登天梯上的宝座。”
他们兄弟早已争得明目张胆,自然不必再遮遮掩掩,燕冬说:“你若想坐上那个位置,就不该放任乌碧林,她毫无章法,早晚会害了你。”
三皇子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你是在替我操心,还是想‘借刀杀人’?”
“都有。”燕冬敞亮坦率,“我不想让我大哥沾上烂桃花,也不想让你受牵连。”他言尽于此,重新披上披风要走,“你自己想想吧!”
两人擦身而过,三皇子嗅到燕冬身上的味道,清新的石叶香,和燕颂身上一模一样。莫名的,他眼前又出现宫道上那幅画面。
“你为何这般生气?”三皇子突然出声,让燕冬停住脚步。
他侧目,裁疑的目光落在燕冬脸上,燕冬心里莫名一惊,有种被他看破心思的错觉。但那只是一瞬间的心虚罢了。
“这是什么话?此事若传扬出去,就是天家丑闻,我大哥是外臣,就算清清白白也要无辜受牵连,被泼上一身脏水任人攻讦!我心疼我大哥很奇怪吗?不应该吗?”燕冬反将一军,讥讽道,“还是说,虽说人各有志,但也要分个三六九等,只许您筹谋帝位,不许我大哥官途顺畅?”
三皇子被噎了噎,一时无法反驳。
燕冬胸口起伏,气红了一张精致漂亮的脸,眼里滋啦火星,恨不得烧他。三皇子清了清嗓子,抬手拍拍燕冬的肩膀,哄着说:“是我说错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