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立于阶上,风雪灌满袖袍,咳声淹没在宫门撞开的轰鸣里。
——
两仪殿内,烛火摇曳。
十八岁的君王静立镜前,大婚的喜服正褪下,一层层的,君王的眸色深深,眼中不知在想什么。
御前大太监,庆熙,跪在地上,手指微微发颤。
虽说他也照顾了君王十多年了,如今他快三十岁了,但是,庆熙很怕君王。
杀伐果断,颇有先帝之姿。
庆熙正在服侍君王脱下那件绣金描龙的婚服,仿佛捧着一团未冷的炭火——今日这场未成的大婚,此刻成了整个皇宫最危险的禁忌。
“陛下……”
庆熙的声音尽量放得很轻,生怕一不小心就触怒了君王。
正是因为他服侍了君王这么久,所以更加知道,今日君王的心情必然是极其糟糕的。
年轻的君王背对着他,挺拔的身影在烛光中投下深沉的阴影。
那尚未完全长成的肩背,已经能撑起这万里河山的重量。
纪佑忽然抬手,指尖抚过铜镜中自己的倒影。
镜中人眉眼如刀,正是最锋芒毕露的年纪。
可所有人都知道,在这九重宫阙之外,还有一道白衣身影,如影随形地笼罩着皇权。
世人谁不知解问雪?
当朝丞相,少年君王之师。
一袭白衣出入朝堂,素手翻覆间便是风云变幻。
先帝在时,金銮殿上,他不过弱冠之年,却已能让满朝朱紫尽低眉。
当年春闱,解问雪连中三元。
寒门学子,白衣入试,却在殿试时以一篇《治国十策》令先帝拍案叫绝。
那日琼林宴上,先帝执杯叹道:“此子当为朕之房杜。”
自此,解问雪平步青云,未及而立便已位列三公。
那年,天公震怒,黄河决堤,解问雪白衣立于浊浪前,三昼夜不眠,调度百万军民。
待水退时,他衣上泥泞未干,便又转身去查贪腐案。
一月之间,十三位州官落马,他却力压求情奏章,硬是将这些人尽数送上了断头台。
世人道他手段狠绝,犹如诸葛在世,
可偏偏,这样一个算无遗策的人,在纪佑身上栽得彻底。
实在有悖人伦,解问雪竟与新帝生情生爱。
起初只是御前讲学时的一个回眸,后来成了御书房里交叠的衣袖。
这份感情,像一张精心编织的蛛网,密不透风地将年轻的君王笼罩其中。
龙袍要熏染要解问雪亲手调制的冷香,御膳要按他拟定的食谱呈上,连批阅奏折的顺序都要依他排列的次序。
更不必说近身伺候的宫人,无一不是解问雪亲自挑选,这和监视没什么区别。
经年累月,这份爱渐渐成了枷锁。
年轻的君王正值血气方刚,坐拥天下却处处受制,如何能不生怨?
君王要的是指点江山的气魄,解问雪给的却是无微不至的桎梏。
“更衣。”
年轻的君王声音不轻不重,却惊得庆熙手上一抖,险些打翻了鎏金衣托。
小太监慌忙捧来玄色龙袍,金线暗纹在烛火下流转着幽光,仿佛蛰伏的龙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