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方面,直觉告诉他事情另有隐情;另一方面,顾莲沼的“棋子”身份确凿无疑;这让他的反复斟酌显得可怜又可笑。
就算有隐情又如何?有隐情也掩盖不了顾莲沼欺骗他的事实。
可心里又有个微弱的声音在提醒他:探明真相才能心安,理清因果才能了无挂碍,是是非非,总得弄清楚才能彻底了结。
他要是始终心怀疑虑,说不定永远也放不下。
但他该从何查起?设局的是柳元喆,配合的是顾莲沼,那日在书房,二人已将“真相”说尽,即便追问,又能问出什么?
再者,他连哪里不对都想不出来。
他只能一遍又一遍地想着御书房内的话,每回想一次,他的脸色就变白一分。他像是被情郎哄骗的傻子,就算被当众挑破一切,被人将谎言狠狠扇在脸上,他依旧在四下无人的时候,想着对方是不是另有隐情……
这种耻辱与痛苦让他想逃离记忆的漩涡,可赵太医的话却如乱麻中的线头,牵扯出太多被他强压心底的念头。
他太久不说话,脸色又不好看,凌晴放心不下,小声试探道:“主子……今儿天气不错,我推您去花园走走吧?”
柳元洵屈指揉了揉眉心,轻叹道:“走吧。”
闷在屋内只会困在死局里,或许出去透透气,能寻得一线清明。
五月的石榴花正开得如火如荼,艳红的花瓣缀在葱郁绿叶间,透着勃勃生机,树根处新翻的泥土泛着淡淡腥气,却意外地安抚了他心底的燥郁。
他依旧抓不到太明显的疑点,但他觉得自己该见顾莲沼一面。
无关其它,他只觉得近日里的事一件赶着一件,匆忙到他连反应的机会都没有,或许再见一面,很多事便能有答案。
……
自翎太妃之事尘埃落定,柳元洵一直很感谢柳元喆。毕竟,柳元喆永远失去了生母,而他至少还能在节庆时去寺院探望母妃。
因着这层缘故,面对柳元喆时,他也很难仅凭揣测就猜忌他,只隐晦地问了问顾莲沼后续的职位安排。
柳元喆正在批阅奏折,一听顾莲沼的名字,持笔的手微微一顿,眼神却没变化,“朕已将顾莲沼调去江南了。”
柳元洵倏地抬眸,“江南?这不是降职吗?”
柳元洵淡道:“他既然没怀孕,便讨不得封赏,留在京中又免不了与你碰面,见了他,难免又惹你伤心。调去江南不是好事吗?待他处理好后续事宜,回京之后也有由头升他一阶。”
一听顾莲沼还能回京,柳元洵心中的惊疑稍减,可等柳元喆提起孩子一事,他心头又是一跳。
他终于捕捉到一处实实在在的疑点——柳元喆想要子嗣稳固朝局是真,怜惜他受苦不再强求也是真,但这二者本可以并行不悖。
如同柳元喆了解他,他也了解柳元喆。
事关朝局稳定,柳元喆绝不会意气用事,即便再看不惯他受人蒙蔽而动心,可他既然筹谋了那么久,眼看事成,何至于连这一月半月也忍不……了。
不对……
不对!
柳元洵抬眸直视那双平静如深潭的眼睛,胸腔剧烈起伏,声音却异常沉稳:“皇兄……我与顾莲沼,是去年十一月成婚的。”
柳元喆皱眉,心中涌起不祥的预感,“你想说什么?”
因深知此事对皇兄的伤害,柳元洵从未提过贤妃之子夭折的细节,但此刻,他却死死盯着对方的眼睛,一字一顿道:“可大皇子,是在十二月中旬夭折的。”
若赐婚顾莲沼是为了用子嗣牵制孟家,便意味着柳元喆在落子之时,已预见了贤妃生子、大皇子夭折的结局。
但这怎么可能?若柳元喆早有预见,断不会放任贤妃对大皇子下手!
然而被他逼视的人却异常冷静。
柳元喆搁下毛笔,语气从容:“子痈之症非一两日的困境,帝王之位也容不得平庸之才。大皇子虽是朕的独子,但若以储君之责衡量,他资质不足。朕必须为江山计,做长远打算。”
柳元洵不想咄咄逼人,却被这荒谬的解释激得反驳:“可皇兄如何能确定,我的孩子就一定能担得起储君之位?”
柳元喆淡声道:“一个不成,便再生一个。总有能成才的人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