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紧紧抱着怀里的人,闷声笑着,眼泪却比之前流得更加汹涌。
他一直觉得,过去十八年的不幸,留给他的唯有伤疤凝结而成的盔甲。他身披仇恨,长成了一个浑身是刺、无所畏惧的“恶人”。
可他没想到,他满身的尖刺,他用以自卫的冷漠,竟会伤到这个世界上对他最好的人。
他已经做错了太多事,他已经撒了太多谎,可这些柳元洵全都不知道。
当一个谎言陷入另一个谎言的时候,他还能自我哄骗,说没了欺骗,他什么都得不到,所以他不介意自己满手脏污,一身泥泞。
但当那颗柔软澄澈的心,轻轻落在他手心时,他的心却如遭刀剐般疼痛。他再也无法欺骗柳元洵,也无法再欺骗自己,在拥有最大的幸福后,他比任何人都要清楚——他不配。
但柳元洵什么都不知道。
柳元洵只当他是那个命苦而坚毅的少年,依旧用无尽的柔情包裹着他,细细地抚慰他。
“对不起。”顾莲沼肩膀颤抖,紧紧抱着怀里的人,感受着他微微诧异后更温柔的拍抚,用比告白时还要诚挚的真心低声道:“对不起。”
说话间,深红的玉坠抵着他的唇,随着他说话的动作轻轻晃动,一下又一下,像是柳元洵的吻印上了他的唇。
不知抱了多久,顾莲沼终于舍得松手。
他小心翼翼地将怀里的人放到榻上,掖好被角,随后躺在他身旁,转头凝视着他的眼睛,轻声说:“你睡吧,我陪着你。”
柳元洵点了点头,像是被他灼热的目光烫到,悄悄往被子里缩了缩,只露出一双眼睛,凝望他片刻后,含羞地闭上了眼。
所有的情,所有的悔,都随着柳元洵轻轻垂下的眼睑,沉入了心湖。
顾莲沼依靠过去,在身侧人轻颤的瞬间,吻上了他的眼眸。
顾莲沼本以为,柳元洵会像从前那样将闭眼当作默许,可那簌簌颤动的眼眸,却在下一瞬缓缓睁开了,眼中血丝尚未褪去,却渐渐浮现出另一种内敛的羞涩。
而后,藏在被褥下的手指也悄悄探了出来,轻轻勾住了他的手指。勾紧之后,就像觅到食物的小松鼠,飞快地撤回了被窝里。
连带着他的手一起。
温热的眼泪猝不及防地落下,顾莲沼猛地偏过头,深深呼出一口气,平息了许久,再转头时,脸上依旧挂着泪水。
他凑近柳元洵的颈窝,哽咽道:“好,我们一起睡。”
柳元洵瞧见他脸上的泪,一时愣住。等反应过来想要擦拭时,顾莲沼已埋在他颈窝处藏了起来,他便只能勾紧被子里的手指,轻轻晃了晃。
……
第二天醒来,柳元洵还没睁眼,便已感受到钻心的疼痛。
虽说是皮外伤,可那人下手狠毒,前一天还能勉强说话,过了一夜,喉咙却彻底肿了起来,连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就连被折在身后的右臂,也疼得厉害,稍稍一动,便是撕裂般的剧痛。
顾莲沼不知醒了多久,一直在床边守着。见他醒了,立刻握住他的右腕,低声说:“胳膊上敷了药,先别动。”
在疼痛的刺激下,柳元洵清醒得很快,他缓缓睁开眼,第一眼便看到了顾莲沼。
听了昨夜那些话,两人本该更加亲密,可柳元洵却莫名不自在起来。
他想说话,却发不出声音;想写字示意,胳膊又疼得厉害。只能用那双水汪汪的眼睛瞅着顾莲沼,带着几分委屈。
顾莲沼轻轻握住他的指尖,俯身吻了吻,问道:“很痛是不是?”
柳元洵点了点头,依旧用那双眸子注视着他,像是在催他想办法。
顾莲沼有些无措地直起身子。平日里他浑话连篇,可表白心意后,却变得笨拙起来。敷了药,守着人,再看这双眼睛,竟木讷得不知如何为他止痛。
好一会儿,他才侧躺下来,挨到柳元洵肩旁,轻轻吹了吹。吹完后,他也觉得自己有些傻,不由抿了抿下唇,生硬地解释道:“我见有的人,就是这么做的。”
柳元洵便又笑了。
他本还有些不自在,可一看到比自己更不自在的人,便奇妙地适应了。
胳膊虽痛,可一直躺着也难受,他抬不了胳膊,便稍稍动了动手指。
顾莲沼心领神会,托着他的背,将人扶起来,让他靠在自己怀里,低声说:“我待会去趟太医署,问问王太医有没有止疼的法子,再问问你的胳膊什么时候能好。”
柳元洵点了点头,静静地窝在顾莲沼怀里。可他既不能说话,又不能动弹,一时竟不知还能做什么。
“想看看书吗?”顾莲沼见他犹豫了一下后点了头,于是伸手拿过枕旁的书,把人圈在怀里,捧着书放在他身前。
柳元洵看书极为爱惜,从不折页,书中夹着一片薄薄的金叶子当作书签,顾莲沼一翻开便看到了。
他捧着书,抱着怀里的人,柳元洵在看书,他在看怀里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