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半句话实实在在说到了王明瑄的心坎上。
事发至今,就连他父亲都劝过他,那可是先皇亲封的“瑞王”,更是皇上最亲的兄弟,一个茵姐儿罢了,何苦为了个早晚要嫁出去的姑娘搭上自己。所有人都在劝他,就连白知府都有私偏,唯独顾莲沼站在他这边,一口咬定就是诱I奸。
王明瑄眼里忍不住泛了泪,他深吸一口气,道:“他毁不了!那骸骨,我还留有一部分;信件虽都交了上去,可里头幽会的时间和地点我都誊抄了一份;再有那玉器,我也扣了一部分。只不过这些东西事关重大,具体藏在何处,恕我不能告知于你。”
顾莲沼已经听到了自己想听的话,于是大方地点了点头,道:“王大人这么说我便放心了。一来,我担心证据被毁;二来,我也怕这证据被替换;王大人能有后招是好事,能如此警惕也是好事,大人非但不能告诉我,亦不能相信任何人。”
“替换”二字,叫王明瑄吃了一惊,显然,他只考虑到了证据被毁的可能性,却没想过白知府或许会帮着瑞王造假。
但作假或毁掉都没关系,他手里还有物证。
顾莲沼将他脸上的神情变化看得一清二楚,既然已经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他便不再耽搁,只道:“只是给您通个信,让您能安心呆在这里,别被诏狱里的人一恐吓,就认下不该认的罪名。既然话已说完,我就不多耽搁了,您且照顾好自己,等着真相大白的那一天吧。”
王明瑄见他处处体恤自己,不由悲从中来,从牢中狭小的栏杆处探出颤抖的手指,想要勾他袖子,顾莲沼没躲,就见勾住袖子的王明瑄呜咽着哭出了声,“一定要,一定要还我女儿一个公道啊……”
到了现在,王明瑄脑子里还是只有“女儿”与“公道”这几个字,执念这般深,也就不难看出他为何会被选中了。若不是爱女儿爱到愿意豁出命去,估计早在听闻此事牵扯的人是“瑞王”的时候,就已经认命避让了吧。
这世道,为了儿子不顾一切的多,可像王明瑄这样将女儿视作命根子的,这么多年来,他只见过王明瑄一个。
顾莲沼放下手里的灯笼,道:“公道自然是有的。”
只是这所谓的公道,恐怕只会让王明瑄坠入更深一层地狱。
王明瑄哭得伤心,没听清他这句话,待他从悲痛中回过神来,顾莲沼已经挑着灯笼走远了。
待走到门口时,顾莲沼看向看管大门的狱卒,淡淡道:“每两个时辰,便要叫他吃一顿饭,饭量不必多,但药量一定要足。”
狱卒心领神会,当即便点了头。
这是诏狱里惯用的手段。饭里掺的并非毒药,而是两种无害的药,一种能促进消化,会让囚犯饥饿感倍增;另一种则是迷药,吃下后便会陷入昏睡。
在这昏暗无光的诏狱之中,又无人定时报时,囚犯在饥饿与困倦的交替侵袭下,便会渐渐失去对时间的感知,分不清自己究竟被关了多久。
人一旦失去对时间的感知能力,距离崩溃也就不远了。
顾莲沼倒没打算逼疯王明瑄,他只是需要他慌,需要他乱,需要他自己将剩下的骸骨送到他手上来。
……
刚踏出暗无天日的诏狱,强烈的光线瞬间袭来,刺得顾莲沼下意识闭上了双眼。
腊月天冷,日头虽亮,但白生生地发着冷,没有一点暖意,顾莲沼难得地感到了一阵寒意,他紧了紧衣襟,快步向后厅走去。
他昨夜虽不在诏狱,但也一宿没睡,如今得了空也没休息,而是翻阅起了王家婢女的口供。
从口供内容来看,王瑜茵是个极为典型的大家闺秀。平日里深居简出,极少踏出家门。然而,每隔一两个月,她总会避开身边的丫鬟,乔装成小厮模样,独自一人偷偷溜出府去,而且不带任何随从,每次出去都是大半天。
另外,口供显示王瑜茵怀孕一事也是真的,打胎的时候,王瑜茵才十五岁。堕胎药也是婢女买来的,时间地点都交代清楚了,甚至连掩埋胎儿骸骨的土坑,都是那小丫鬟悄悄挖好的。
这事看来离谱,但发生在王家,倒也算是合情合理。
王瑜茵的母亲是王明瑄的第一任妻子,生了女儿后亏了身体,一直不曾怀孕,五年后便因病逝世了。
又过了两年,王明瑄便娶了新夫人。他怕女儿受磋磨,便娶了个极为老实的女人,那女人老实归老实,但担不起什么事。
新夫人知道王瑜茵受宠,为了避嫌,几乎从未说过重话,也不曾干涉王瑜茵院里的事,好在这王家大姑娘除了在这事上犯糊涂以外,倒是个极为恭顺的好姑娘,和这位新夫人相处的也很不错。
两方井水不犯河水,王大人又是个政事缠身的庸人,以至于王瑜茵院子里的人只受大姑娘的管,更不敢在外面乱说话。这事,竟也就被瞒了这么多年。
看完这些口供,顾莲沼倒是觉得轻松了不少。
世人都说真假参半,才好作假。
可对真正破过案的人来说,一件事情,若是凭空捏造,查无此人,哪怕掘地三尺,也决然寻不到蛛丝马迹。但若是真真假假掺在一起,有了实实在在的痕迹,那摸出假的,不过是早晚问题。
既然存在一个男人,叫王瑜茵怀了孕,那找出来便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