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接受了命运的安排,甚至说服自己去接受柳元洵或许会娶妻生子的事实。
但不知为何,他能接受柳元洵成家生子,能接受自己作为侍卫默默在他身边守护一生,可自从顾莲沼出现,他却屡次心绪不宁,妒火中烧。
难道是因为自己所谓的接受,仅仅停留在想象之中吗?似乎又不是。
可若要他深入剖析自己的内心,弄清楚为何偏偏对顾莲沼产生妒忌之情,他却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凌亭心不在焉地驾着马,车内的柳元洵也已经和顾莲沼聊起了凝碧的事情。
“依照我天雍的律法,但凡犯下株连亲族之罪,年满十岁的男子一律斩首,十岁以下的则被送入宫中。女子与哥儿全都被打入贱籍,有的沦为奴婢,有的被迫沦为妓子。而凝碧,便是受父亲的牵连,在十年前被卖进青楼,成了一名花娘。”
柳元洵轻轻蹙眉,隐约捕捉到了点什么,他不甚确定地问道:“她父亲,莫非也是贪墨罪?”
顾莲沼眼中闪过一丝惊讶,显然没料到他竟如此敏锐。柳元洵既然猜到了,接下来的话,他便换了种问法。
“王爷不妨猜一猜,凝碧的父亲,在何处为官?”
顾莲沼这么一问,柳元洵连猜都不用猜了,语气笃定地说道:“也是在江南?”
“嗯。”顾莲沼把玩着腰侧的匕首,接着道:“王爷既然如此聪慧,那不妨再猜猜,凝碧的父亲担任的是什么官职。”
顾莲沼抛出的这个问题,乍一听仿佛是大海里捞针,但只要静心琢磨,答案便要呼之欲出了。
先皇在位时,虽严查贪墨案,可处理贪污之罪并非简单地谁贪污就杀谁。
政权阶层盘根错节,各级官员或多或少都有中饱私囊的行为。若是将他们全部砍头,不仅容易引发朝堂恐慌,还会加重财政流失。
最恰当的办法,便是追缴贪污款,并处以罚金。这样一来,既能在一定程度上缓解财政压力,又能避免地方经济陷入动荡。
所以,在大多数贪墨案件中,除了像萧金业这种拿不出钱财的官员,其他人只要足额交齐钱财,便能保住性命,不至于株连族人。
若是说到因贪墨罪而株连三族的案子,那就只有那一桩……
柳元洵面色凝重道:“莫非,凝碧是冯源远的女儿?”
顾莲沼轻而缓地点了下头,看似平静的目光中藏着无尽深意。
冯源远,曾任江南督粮道,官居正四品,掌管江南一带粮食的征收与运送。
他本是朝廷重臣,却贪欲熏心,罔顾国法,利用职权,勾结商贾,倒卖国库中囤积的粮食以谋取暴利。
金银珠宝将他的贪欲滋养得愈发膨胀,他肆意篡改账册,以次充好,又编造各种天灾人祸的假象,凭借虚假账册一次次欺瞒朝廷,蒙蔽圣听。
数年间,他以公粮养私家,生活极其奢靡,私宅内的财宝堆积如山,据说,就连地上铺的砖都镶着金边。
但真正让他罪无可恕、株连三族的,是一场惨绝人寰的天灾。
十年前,西北遭遇百年难遇的大旱,田地龟裂,庄稼绝收,百姓陷入绝境。
朝廷急令,从江南调粮赈灾,却发现江南粮仓早已无粮可运,十万百姓生生饿死,整个西北哀鸿遍野,昔日大地彻底沦为炼狱。
自此,冯源远倒卖官粮的恶行终于大白于天下,可西北十万百姓的性命却再也无法挽回。
钦差在冯源远的私宅中,搜出了巨额的金银财宝,以及记录着他数年来私吞、倒卖粮食的详细账册。
天雍的律法施行“物证大于口供”,在物证齐全,且作案逻辑清晰的情况下,即便冯源远自己不认,刑部也能定罪。
可十万条人命,岂是株连三族就能抵罪的?冯源远本人更是被押赴街头,遭受千刀万剐之刑,直到第一千刀刺进心脏,才结束了他贪婪而罪恶的一生。
这场因贪墨引发的人间惨剧,犹如一记重锤,敲响了朝廷整顿吏治的警钟。
先皇痛心疾首,自此决定肃整官场,这才有了严查贪墨天雍三年。
而如今,萧金业让他找的人,竟然是冯源远的女儿……